正麵衝入籬障,與準備已久的白蛟龍部混戰廝殺,這時候費邑宰部慌不擇路奔逃的大批兵士反衝入陣,致使祖傑混亂事小,引起兵士們的恐慌事大。
祖傑心慌意亂,觀察東端的祖大弼,發現他還沒能完全衝入趙當世本陣,不免更為驚懼,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自處。他一遲疑,就給韓袞抓到了機會,他不等祖傑抽兵出來調整,就帶著趙營的馬軍急風驟雨般從後殺到,與白蛟龍部前後夾擊,秋風掃落葉般很快挫敗了祖傑部。祖傑縱馬狂逃,但慌亂中馬失前蹄,栽到了趙營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障礙中,他掙紮起來,卻給吳鳴鳳部長兵手的七八條狼筅懟倒,而後成批的趙營馬軍蜂擁而至,他還沒來得及叫出一聲,就給雨點般的馬蹄踏成了肉餅。
韓袞的目的在於擊潰費、祖二部,而不在於剿殺,他並沒有被突如其來的巨大戰果衝昏了頭腦。相反,他一如既往的鎮靜,他知道,要是
不能從這邊牽製住祖大弼的進攻,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所以,他沒有貪追二部殘兵,甚至連慘死的祖傑的頭顱都沒空割取,便馬不停蹄開始朝著東麵迂動。而殘缺不全、把總也已昏迷不醒的白蛟龍部,也在幾名軍官的帶領下,不顧疲憊,追隨著向東支援。
可以說,趙營的重心已經對著祖大弼的所在傾斜。
形勢的改變,趙當世看得見,祖大弼也看得見。實際上,在方才錯失最有可能擊殺趙當世的一次機會後,他就有些灰心。回到亂陣中,他已經感覺到,即便自己手下的弟兄們依然能肆無忌憚地撕扯著趙營的陣線,但也漸漸開始顯露出疲態。尤其是在趙營新的五百人支援上來後,他們已有了退卻的意思。
誠然,他的手下們還沒有到極限,真打下去,還能堅持不少時間。但所謂極限,就不是尋
常能夠達到的。對於祖大弼手下的馬軍們來說,是戰是留,全憑他們自己的意願,沒有生死的壓力,如何能迸發出最強的意誌?實際上,當祖大弼歸來後,就有幾個親信將領上來,勸說他下次再戰。
祖大弼也在猶豫。憑他自己一部,不計代價玩命打,是有擒殺趙當世的可能。但問題就在於,他不想玩命。站在他的立場上,他玩命打死了趙當世,圖個啥?陝西的情況他再清楚不過,糧撥不出、銀發不下,縱然乾掉了趙當世甚至順手拿下了褒城,他最大的可能性是得到朝廷一句空話也似的嘉勉以及虛無縹緲不知何時才能兌現的賞賜。用自己弟兄的血去換這些狗屁倒灶的東西,祖大弼可沒傻到那種程度。他想立功,但絕不接受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祖大弼現在的想法很清楚,隻有等到西麵費邑宰、祖傑二部有了眉目,與他們相合,他才願意與趙當世磕到最後。
然而,事與願違,他最後等來的,卻是兩人兵敗身死的消息。
“媽勒個巴子。白扯這老半天!”祖大弼怒不可遏,大吼一聲。他憤怒不是在於費邑宰與祖傑的死,而在於自己忙活半天最後卻是功虧一簣。
“走了,打他媽的狗屁玩意兒!”祖大弼氣歸氣,下命令卻毫不猶豫。他已經發現西麵的趙營兵已經開始向自己這邊聚攏。按照這種形式,即便要打,無論勝負,最後的結果也會很難看,況且,他探知,在後方尚有千把賊寇觀望未動,要是這些人與城裡的賊寇再出來支援,那就更沒有勝算了。
祖大弼一聲令下,早就不耐煩的部下們紛紛開始抽身。憑借矯健的身手、嫻熟的馬術以及精良的裝備,打不過他們的趙營兵同樣也攔不住他們撤退。原本還深陷亂陣的祖大弼部馬軍們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如同退潮的海水,以最快的速
度脫離了趙營的沙灘。
韓袞佯追一陣,故意漸漸將速度放慢,縱祖大弼部從容離去,之後駐守原地等看不到對方的最後一兵一馬方欲回歸。後邊吳鳴鳳等部氣喘籲籲追上來,韓袞阻止了他們的追擊。
直到戰事落定,心緒稍平,疲憊不堪的趙營兵士們回頭顧視,才赫然驚見,身後廣闊的戰場上,早已是屍如山積,血流成渠。此等慘烈之景,饒是拿刀十餘年的老兵自忖也難得見到幾回。
這一仗,打得確實很慘。
趙營排在最前方的白蛟龍與吳鳴鳳兩部,各自傷亡近半,其中白蛟龍胸前給祖傑部馬軍撞了一下,昏迷不醒,吳鳴鳳也是周身多處負傷。左右兩端以及第二列預備的郭虎頭、白旺兩部,兩名把總皆因傷昏迷,兩部兵士基本報銷三分之二,其中絕大部分還是堪稱趙營利器的火器隊。此外,李延義、韓袞部也有折損,多少不等,夜
不收把總周文赫也重傷在治。粗粗算下來,趙營兵士死傷超過兩千人,占此次出陣總兵力三分之一強。
對於官軍方麵,也隻是暫時的粗略統計,費邑宰部傷亡最大,基本上全軍覆滅,祖傑部因是馬軍,逃脫者頗多,而祖大弼部傷亡則在一百以內。總的加起來,死傷將近千人。
這樣的結果,趙當世滿意,也不滿意。滿意在於此戰終歸是勝了,杜絕了當初顧忌的會引發的一係列惡果;不滿意則在於此戰算是趙營有備而來,卻差點翻船覆水,暴露出了兵士素質、將帥能力以及各部協同等多方麵的問題。
侯大貴看著眼前散落遍布,正在三三兩兩收拾戰場的兵士,身體一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口道:“總算打贏了。”
趙當世沒有接話,沉默著搖搖頭,此戰,頂多能稱為將官軍打退了,完全算不上“贏”這個字。侯大貴看著無言的趙當世與徐琿,似乎也
感受到了他倆的心情,亦是低頭不語。頭一遭,敵軍退了,他們卻沒有喜悅與自豪。遠方,不斷有歡呼聲三五成群傳過來,但並沒有發展成全軍聯動的歡呼——因為太多人在這一戰中失去了夥伴甚至親人,悲傷遠遠超過了勝利帶來的快樂。
趙當世低頭想了一會兒,可越想,腦袋就越是混沌。耳畔侯大貴“哦”了一聲。他將頭轉過去看,隻見斜陽照射下,褒城縣的城門,正在慢慢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