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第一排的馬軍衝出,等他們出去數十步後,第二排緊接而上,繼而是第三排、第四排…韓袞沒有在最前方排出利於透陣的楔形陣,因為他認為沒有必要,他要儘可能擴大衝鋒麵積與強度,爭取一次性就將對麵的輕甲步兵衝垮。
趙營的馬軍們就如一記重拳,沉沉砸在了費邑宰部的側麵。費邑宰部就像是一個鬆弛著肌肉的人突然被擊中柔軟的腰腹也似,痛苦地開始變形。
韓袞夾雜在倒數幾排中,也隨隊衝鋒,他緊緊貼合在馬背上,就像一張牛皮,從對麵甚至都看不清有個人在馬上。當他飛躍入早已糜爛不堪的費邑宰部時,舒展身姿,寒光四射的馬刀輕輕揚起,眨眼間就帶走了一條生命。
七零八落的費邑宰部不時響起銃響,但這零星的銃響要麼是慌亂中的走火,要麼是徒勞的反擊,趙
營的馬軍就像尖刀紮進了肉裡,肆意翻騰開來。
韓袞縱馬馳突,在裡頭衝了幾個來回,手刃了兩三人,隨著一陣激烈雜亂的銃響,他餘關瞥見,原本還高高立在那裡的費邑宰部大旗,居然頃刻間倒了下來。
同樣的場景,位於遠方趙營本陣的趙當世也看得分明。將為軍膽,兵士隻有看到了將旗或是帥旗,才會覺得心安、才有繼續作戰的動力與支持。現在,費邑宰的將旗墜下,預示著要麼費邑宰臨陣脫逃,要麼他當場陣亡了。但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說明他的部隊已經失去了作戰的能力。
前陣間或發出一些小的歡呼,趙當世這時候卻開心不起來,因為西段情況再差,至少還能頂一陣子,東端祖大弼部來勢太猛,才是心腹之患。
費邑宰部的旗能倒,趙當世的旗不能倒。他甚至從開戰到現在,一步都未曾離開過本陣。隻有他不動如山,自西到東的所有血戰中的部下,才擁有統一的為之奮鬥的理由。
可他看著東麵,當真感到從未有過的焦慮。
自開戰伊始,東端就因為措手不及,完全給祖大弼占據了上風。一千五百人的祖大弼壓著兩三倍的趙營兵打,而且優勢越來越大。在東端,白旺已經昏迷不醒,他的部曲全交給的吳鳴鳳統帶,而聽說吳鳴鳳現在也是多處負傷。趙當世在想著,恐怕是時候讓護衛本陣的李延義部也頂上去了。
白旺的火器隊全軍覆沒,吳鳴鳳帶著白旺餘部死撐在那裡,據最新戰情,也傷亡了超過三百人。這個數字還在不斷擴大,而且防禦的陣線也並沒有因為趙營兵士舍生忘死而穩住分毫。
“敵軍又進五步!”一個塘兵連滾帶爬奔到近前,在巨大的緊張壓力下,涕泗橫流。
“掌盤,得讓李延義上。”侯大貴焦急說道,同時看了一眼徐琿,徐琿不做聲,該是表示同意。
趙當世咬唇皺眉,踮著腳朝西、北麵望了望,侯大貴知道他在想什麼,靠近說道:“老韓出去了,咱們這裡也得做好準備,否則他那裡在賣力,隻怕最
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趙當世點點頭,然其言,說道:“讓李延義先出五百人。”留下五百人繼續防衛本陣,以備不時。他說完,又道,“差人去後麵的張妙手那裡,讓他上來。”
張妙手有一千五百人在最後方壓陣,但趙當世發現,從戰事開始到現在,他的部隊還向後挪了近百步。顯而易見,關係好者如張妙手,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也不得不考慮脫身善後之事。趙當世心裡對他的這種行為稱不上惱火,但也有些鄙視。
“那孫子恐怕嚇破了膽,來不來還兩說。”侯大貴冷哼一聲,滿臉不屑。他對於隻會跟在趙營屁股後麵撿漏的張妙手部早就看不順眼。然而形勢緊迫,如果萬一張妙手真的敢來,即便戰鬥力不濟,終歸還是有點用處的。侯大貴不爽歸不爽,卻也沒有對趙當世的命令提出什麼質疑。
幾個受命的塘兵剛下去,東端突然傳起無數驚呼,趙當世以及侯大貴、徐琿等下意識看去,之見遠
處,吳鳴鳳部被生生撕開一個大口子,已經有著七八官軍騎兵透陣而出。
吳鳴鳳果然擋不住了。
趙當世正在慶幸自己適時派出李延義補上去,孰料不遠處李延義部還未動,那頭透陣而出的幾名官軍騎兵中有著五六騎脫離了大部隊與亂陣直接奔這邊飛馳而來。很顯然,他們就是衝著趙當世的帥旗來的。
“這…”趙當世大為驚訝,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是好,與侯大貴、徐琿愕然相對。
離開了紛亂的吳鳴鳳部,後陣的李延義又在集中兵力準備出戰,這個節點上,那五六騎沿途幾乎沒有趙營兵阻攔。他們半點顧忌也無,就這麼點人,沿路馬不停蹄,幾個呼吸間就已逼到了距離趙當世本人不足二十步。即便到了這個距離,依然沒有趙營兵去圍他們,似乎在場的成百上千人,都被他們肆無忌憚的舉動驚呆了。
侯大貴率先反應過來,大聲疾呼:“保護掌盤
!”話音方落,但見那五六騎已然衝入了十步。這時護在趙當世身畔的僅有夜不收數十,其餘五百還在二十步外。
趙當世如蒙錘擊,呆立原地,此時,五六騎中一金甲將高聲叫道:“寧夏總兵祖大弼,來梟賊首!”說話間,已然衝到五步。
眼見對方手中長刀擺起,趙當世麵對疾衝過來的鐵騎惶然不知何為,說時遲那時快,一人舍生忘死,吼叫著撲到祖大弼的馬邊,使儘全身氣力,死死抱住了馬蹄。隻聽“砰”一聲響,那人先飛出去,而祖大弼的戰馬經此一攔,亦是偏離了原先的位置,從側裡擦了過去。
趙當世分明聽到,當距離咫尺戰馬擦身而過時,馬上的祖大弼憤怒地大罵了一聲。隻在此電光火石間,夜不收以及那五百兵士火速圍護上來,將趙當世裡三層外三層包了個瓷實。
祖大弼見狀,未曾再多逗留,引著部下另幾名騎兵繞路而去,臨走時回眸怒瞪趙當世一眼,那眼神
中似乎蘊含著無窮的怒意與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