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侄稿》和顏涉帶來的影響,也隻是周淮安回歸路途中的一個小插曲而已,而另一個小插曲,則是他將身為特殊俘虜曹翎,突然就被叫到了自己的麵前,將一份來自朝廷的塘報轉遞給對方。
“父帥,兄長。。”
隨即曹翎就麵色驟變而大聲號哭起來。因為曹全晸率領的天平軍將士,在孤立無援之下覆滅的消息,就赫然躍在紙上。
而在這最後的時光裡,他的兄長曹翔突圍不成被執於陣前,當羞辱和逼迫其勸說天平軍投降不成,卻開口痛罵賊勢求死;遂為曹全晸親手射殺再出陣儘數慨然戰死當場。
“你父兄乃是為國儘忠到最後一刻的,是以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曉;”
而後,周淮安才緩緩開口道
“雖然於我義軍而言是血債累累的朝廷幫凶和死不足惜的屠夫,就算戰陣上相見也必然隻置於死地而後快;但是暫時拋下各自勢不兩立的立場不言;在國家危難之際,明知不可為卻慨然赴難的精神和決意,卻值得讓世人敬重了。。”
一時間淚流滿麵的曹翔,聽了這話卻覺得有些荒謬和錯位的感懷,父帥為國討賊奮戰了一輩子,臨終最後的讚譽和堪稱中允的品評,居然是來自他剿滅了一輩子的賊軍之首。
“所以,現在你可以走了。。這樣的忠烈門第,實在不該無人來祭祀而家室斷絕。。”
周淮安又輕描淡寫得道。
“什麼。。”
曹翎的表情一下子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失落。
“我當算放你回到天平軍去。。這樣無論如何,至少可以為你父兄的身後做上一點事情。。”
“卻不知領軍,又想要從我曹氏處得到什麼。。”
這一刻,曹翔像是換了一個人似得昂首沉聲應道。
“當然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和代價,隻要你還記得這裡的見聞,而有所善待和保全地方百姓就可以了。。”
“畢竟,天下動亂如斯,小民百姓已經夠苦的了。。你若得機會能夠得以保全一份是一份,保全一時是一時。。”
“而繼續留你在此,也隻是多一個無關緊要的看客和俘虜而已,隻有設法回到天平軍去,你才是那個有所用處的曹氏子弟曹翔。。”
“當然了,你若是依舊與那些殘民以逞之輩,繼續和光同塵下去的話,日後哪怕窮羅以天下也要彼輩明典正刑、以正視聽的。”
聽了這些話,曹翎初覺有些觸動和感同身受,卻又是很有些荒謬可笑;一旦潛龍歸海、虎躍南山之後,難道這位還想憑借幾句口頭之約和要挾,對於自己有所約束和威懾麼。
尤其是在自己一旦回到了天平節度使的故地之後,也許就連朝廷方麵也未必奈何的自家了;更何況一個遠在荊湖的反賊首腦呢。難道是派遣死士來行那刺客手段麼。
然而仔細想得更深,他又覺得自己無法笑出來;因為這位被世推崇和敬仰、畏懼的妖僧,可從來就不是虛言恫嚇之輩,而是素來言之有物而行之必果的做派;其中種種遠見卓識之處依然足以讓人望而生畏。
曹翔隨即就同樣回想起來,這位就曾經就預見了父帥在如今這個局麵下,堅持為朝廷儘忠而注定要覆亡的結局。而這樣有大誌且目標明確,又有相應實力和根基的人物,日後保不準還真有席卷天下的格局和大勢。
在這種可能性之下,那對方的誓言和決心就完全不能等閒而視之了;就算隨著時過境遷而或許他一時不記得了,自然也有許多人為了投其所好禍首取媚於上,而拿這件事情來大做文章和借題發揮。
而到時候的自己連帶曹氏滿門,也許就是那個襯托對方英明神武言行的墊腳石,或又是蓋棺定論的史書當中,螳臂當車式一筆帶過的跳梁小醜和自食其果的笑談了。
自古以來,被那些創業、開成之主給惦記於懷的人物和家族,可是沒有幾個能夠得以善終或是有所好下場的啊。
畢竟,他已經不是那個隻要弓馬在手就無慮其他的曹家二衙內了,而是要在父兄皆亡之後擔待起家門重任的曹孝清了。想到這裡,他心中凜然而放低身段和姿態,微微躬身抱拳道拜謝道。
“請領軍儘管且觀後事好了。。隻是歸途遙遙,還望借助一臂之力了。。”
周淮安驚倒是訝了一下,遭逢巨變之下的這位居然這麼快就調整好了心態,而主動對這隻順勢提出要求了;倒不愧為將門之後和藩鎮子弟了。然後周淮安就按下隱隱有些想要反悔的念頭繼續道:
“上路的甲械、衣糧都會給你,同行跟隨的人手,也到新近的俘獲當中去挑選吧。。望你好自為之吧。”
臨時起意放他走的相應後果和代價可以說略勝於無,也不過是為了將來伺機進取中原的布局,暫時先順手埋下一個可有可無、成敗都無所謂的閒手而已。
但是對於這位曹全晸和天平軍的下場結局的感歎和評價,周淮安倒也不是刻意作偽;畢竟這算是世上最後一撥願意不計得失而自帶乾糧,為朝廷出生入死到處轉戰的官軍部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