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處, 依稀可見遠方戰場飄滾的濃煙。
修士們神情凝重,步履帶風。
每個人心頭都像是壓了一份大石,道盟的醫修說, 太陽靈山仙靈的血對混沌魔族會有奇效, 但是,陣盤被毀, 現在太陽靈山內唯一生存的仙靈也沒法被立即救出。
他們的希望, 隻在於看其餘研究混沌魔族的醫修能不能拿出更好的辦法。
密林內有一股奇異的惡臭,也許是林子內死了什麼獸。大家的臉色都太難看了,陸門主故意和慕星遙搭話:“你們合歡宗也有一種毒, 配方神秘,我們千春門現在都沒法破解。”
陸門主已經看出合歡宗的慕星遙雖然行事奇詭, 但她很熱心此事。那位雲華仙尊的態度反而說不出的冷漠。
雲華仙尊的確和這位聖女關係不錯,眼下,和她打好關係,對他們來說很有裨益。
慕星遙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否則, 這麼驚險沉重的時刻,陸門主乾嘛特地和她說輕鬆話?她現在也必須朝她傳遞出一種配合、合作的態度,慕星遙道:“門主說的是合歡宗的情蝶香?”
“情蝶香香味淡雅, 回味悠長, 看似是純淨的香味, 其實用了上千種靈藥。”她說,“這香其實是輔助我們修煉的香。”
說完,慕星遙就想到和賀蘭涯第一次見麵的場景。
她悄悄去看賀蘭涯, 不期然看見賀蘭涯冷冰冰的目光盯著她看,慕星遙趕緊彆過頭。
兩人正說話間, 前方的宋致真君道:“到了!”
前方仍然隻有鬱鬱蔥蔥的樹木,地上看似隨意地灑著一些石頭,宋致真君按照奇門八卦把它們重新一擺,樹木頓時分開,眼前豁然開朗,一座石屋出現在眾人眼前。
除開宋致真君外,其餘人表情凝嚴。
“怎麼這麼重的血腥氣和腐臭?”
宋致真君臉上尷尬的神色一閃而過:“裡麵常有獸類作研究之用,所以……”
陸門主便一聲冷哼,她已經見怪不怪了。醫修本就既殺人也救人,一般的醫修用靈藥救人,哪怕是需要用到獸類的角等入藥,也是選取作亂害人的獸類屍體,或者自己喂養獸類。
但是,總有一些醫修選取捷徑。
比如宋致真君他們嫌棄被喂養的獸類沒有野生獸類活力高,他們就要現抓。若說是一兩隻也就罷了,可這麼濃的血腥味,他們把石屋就安放在密林內,密林本是野獸繁衍之處,卻成了它們的葬身之所。
涸澤而漁。
醫修同靈藥和可入藥的獸類的關係,是該這樣的嗎?
陸門主冷冷道:“以後,哪怕這件事解決,你們同千春門的來往也斷了,我們千春門不再賣藥給你們。”
宋致真君頗有些訕訕,陸門主雖是醫毒雙修,修為也高,但是,宋致真君仍然覺得她過於婦人之仁了。
他說:“這有什麼?一會兒我們對付混沌魔族的藥,都是在這些野獸身上試驗了許多次的,難道你們不用嗎?”他分開樹陰走進去,“我們修士眼裡隻能有自己,連塵緣都要舍棄,何況是區區野獸?”
“大道,就是一條通天向上,隻有前進,沒有回頭的路。”
這種論調,慕星遙早就不陌生。其實宋致真君的話才是修真界的主流思想,如果不是這次他們做的事,危害到了整個修真界,或許真的會有許多人認同他。
讓彆人死,自己扶搖直上尚且是許多人的追求,何況是培育出一個非人的種族,讓它們去死,自己扶搖直上呢?
慕星遙聽多少次都覺得齒冷,正在此時,度言大師道:“諸位小心。”
修士們停下來,他們隻聽到淡淡的呼吸聲,沒有異樣。
慕星遙很從心地靠近賀蘭涯一點,這麼危險的時候,麵子乃是身外之物。
他們等了一會兒,沒有多餘的動靜。
度言大師微微疑惑:“剛才貧僧分明感受到魔氣,但眨眼,魔氣好似就消失了。”
宋致真君道:“裡麵有魔獸血,大師你感受到的魔氣可能是這個。”
但他也不確定。
慕星遙看向賀蘭涯,悄悄傳音:“你感受到了嗎?”
賀蘭涯沒有回答,陸門主一腳把宋致真君踹進去:“既然是你們搞出來的東西,你先進去看。”
宋致真君不得不打開石屋大門進去,不過一會兒,宋致真君就高聲道:“沒問題,大家進來吧。”
石屋不大不小,隻進了七八名修士,其餘修士在外守著。
慕星遙和賀蘭涯一塊兒,度言大師和陸門主一塊兒。
一進去,慕星遙就見到五名黑袍醫修有條不紊地處理案台上的東西,那些東西血糊糊,隱約可見肌肉仍在跳動。
一個大籠子放在屋內。
陸門主忍著腥臭味:“藥呢?”
一名黑袍裡的醫修道:“那個混沌魔族力氣太大,這裡困不住它,我們把它關在了地下室,請你們隨我們來。”
宋致真君也點頭:“對。”
那名醫修打開一道暗門,示意他們下去。慕星遙和他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忽然感受到一股轉瞬即逝的邪念。
飄忽如風,完全抓不著。
慕星遙忽然理解剛才度言大師的感覺了,這種邪念太輕微,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產生這種邪念。
“你怎麼不走?”宋致真君催促,“拿上藥,多耽擱一點時間,事情越棘手。”
慕星遙仍然沒動,她擋在宋致真君麵前,美麗的眼裡含著點點笑意,卻做足不配合的模樣:“真君,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宋致真君道:“有什麼問題拿到藥再問。”
慕星遙搖搖頭,陸門主也不客氣地對宋致真君道:“她要問,你回答就是了!”
宋致真君不得不閉嘴,隻見慕星遙言笑晏晏道:“道盟的全稱是什麼?”
宋致真君皺眉:“這我怎麼知道?大家平時都隻叫道盟。”
“是這樣嗎?”慕星遙微笑,陸門主也狐疑地看著宋致真君,但不能說他有問題,因為道盟的全稱特彆長,好像是天下道家同氣連枝長存共盟……
慕星遙再問一個問題:“我叫什麼名字?”
宋致真君不耐煩地道:“合歡宗聖女,慕星遙。”
其餘人眼裡的戒備稍消,慕星遙再俏生生生出一個手指頭:“最後一個問題,你娘叫什麼名字?”
她說:“我記得,你娘曾經是修真界小有名氣的劍修,她的名字我們雖然不知道,但道號卻知曉,現在我懷疑你不是宋致真君,而是彆的東西假扮的,太陽靈山發生的大事你知曉,那之前的事呢?”
她把懷疑說得明明白白,宋致真君扯動嘴角:“我娘哪兒是什麼厲害的劍修,我知道我犯了錯,你懷疑我,但是,我娘哪裡是劍修了?你騙我也不能這麼騙。”
慕星遙仍然笑語盈盈看著他,半點不慌亂。
宋致真君微微沉了聲:“我從小沒娘,你故意這麼編排我,未免太過分了些。”
話音未落,宋致真君就見本來疑惑漸消的陸門主等人眉頭皺起來,他心道,難道這個丫頭不是故意在誆騙我?
慕星遙笑嘻嘻道:“你哪裡沒娘了?你連我的名字都知道,還不知道你娘的名字嗎?”
她手中血魄弓快速射出一箭,發難極快,宋致真君立刻縱身一躍。
與此同時,石屋的黑袍醫修全部朝陸門主等人擊去。宋致真君的手瞬間變成虎爪,他追著慕星遙而去,慕星遙立刻叫了聲:“賀蘭涯!”
動手的事情,還是交給他吧。
賀蘭涯鉗住宋致真君的虎爪,在它的手腕上一敲,它的虎爪內傳來斷裂聲。
它連忙大吼一聲,脫開宋致真君的人皮,露出精壯的虎軀,它和混沌魔族不一樣,混沌魔族是半人半獸,這隻老虎卻是全獸。
這隻虎獸毫不戀戰,招呼其餘幾名黑袍裡的獸,它們身軀堅硬如銅牆鐵壁,在不戀戰時,居然很快突出陸門主等人的包圍往遠方跑去。
度言大師原本能留住一隻獸的性命,但他一看那隻獸,本來隻是一隻普通野貓,卻被移植了一隻龜殼過去,沉重的龜殼壓得那隻貓氣喘籲籲。
度言大師於心不忍,下手慢了半瞬,那隻貓頓時把頭縮進龜殼之中,滾了出去。
……
“你們快看這兒!”陸門主掀開一個石磚,打開一道門,裡麵蜷縮著真正的宋致真君。
不隻有宋致真君,他背後,還有許多名被掛在鐵鉤上的修士……他們的死狀都很淒慘,而且手上、背上被移植進了石頭。
陸門主給宋致真君喂了一顆藥,他這才轉醒。
陸門主厲聲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宋致真君仔細回憶:“我推開門,看見他們和之前一樣在案台上研究野獸,我去朝他們要藥,他們給了我一顆藥,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發生什麼事了?”
陸門主看他一副懵懂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禍是他惹出來的,現在他還什麼都不知道。
賀蘭涯道:“後麵還有一個人活著。”
還有人活著?慕星遙也很好奇,在賀蘭涯背後踮起腳去看。
慕星遙已經去了幾次戰場,她有了心理準備,能接受戰鬥的殘酷和血腥,但仍然被眼前的東西嚇得胃裡一陣翻騰。
賀蘭涯道:“閉眼。”
慕星遙連忙縮回去,然後高舉留影石,正對現場,把現在的場景給錄下來。
她現在不看,但是這些東西都很重要,得留成資料,以備不時之需。
陸門主和度言大師把一名掛在鐵鉤上的人取下來,陸門主手心青色的治愈靈力大作,那人漸漸恢複知覺,睫毛顫動,卻仍然醒不過來。
陸門主訝異一聲:“奇怪。”她麻利地拿出月見草,攪碎成汁,以靈力催動月見草藥性快速催出。
陸門主一直在皺眉,慕星遙趕緊從賀蘭涯背後竄到前麵去,她看了一眼血糊糊的那位修士馬上移開眼,把留影石放在陸門主旁邊:“你治療吧,我在旁邊給你記下來。”
陸門主眉頭漸漸舒展開,多了些真心實意:“多謝。”
這個修士的狀態,是她碰到的第一次,她一定要記錄下來。
慕星遙這下離得很近了,地上那位修士的血都蔓延到她的裙子上,陸門主割下他身上的小石頭,慕星遙避開不看。
她一扭頭,就望見賀蘭涯。
賀蘭涯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傳音:“現在不怕了?”
果然,每次隻要他在旁邊,她就說她怕。但要是彆人需要她,她馬上就竄上去。
慕星遙緊張地傳音:“不怕啊。”
都已經這樣了,不如挽救一點麵子?
但是,說話間陸門主又割下了一塊石頭,鮮血差點飆到慕星遙臉上。
她瞪圓眼睛,賀蘭涯見她牙齒都在輕微發抖,睫毛也在動,偏偏拿著留影石的手不動,紫色的長裙染著鮮血。
這種程度,可以了。
賀蘭涯道:“留影石給我。”
慕星遙下意識遞給他,賀蘭涯親自來錄,兩人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倒是陸門主頓了頓,陸門主可以無情地割下人身上的石頭,可以把血肉打結也半點不怕,但她怕賀蘭涯。
陸門主開始不自在起來,輕咳一聲:“聖女,還是你來吧。”
她的刀都快歪了!慕星遙馬上說:“好!”
終於,地上的修士睜開眼,陸門主道:“你的嗓子裡有些血,你先咽下去再想好怎麼回答我,你們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名修士忽然狠狠顫抖幾下,壓下驚恐才道:“它們……它們變聰明了。”
原來,這名修士名喚子延,也是一名研究野獸和混沌魔族的人,他們每五天,都要把密林內各個石屋研究出的資料進行彙總、整理。但這次,卻有許多修士缺席,無論怎麼也聯係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