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對我來說,像是一種特彆的儀式。隻有很少的人可以一起共享的儀式。”
蔻蔻漸漸的停了下來。
從慢跑變成了調整呼吸的散步,走到旁邊的網球場的圍欄旁邊,仿佛沿著時光的長河逆流而上,曾經習以為常的記憶從她的心底緩緩浮現。
真正的儀式感不是一生隻會去做一次的事情。
不是在高級餐廳裡用銀質的餐具吃鵝肝,不是穿著你最好的晚禮服走出劇院門外,激動的等待著屁股帶小尾巴的燕尾服侍者,躬身替你拉開黑色梅賽德斯厚重的車門。
而是把每天都會去做的事情,做的鄭重其事,做的莊嚴而認真。
這個喜歡蹦蹦跳跳、眉眼總是帶笑的青春妹子,此刻的神態就莊嚴的近乎樸素或者說神聖。
顧為經想起以前讀村上春樹的文章。
村上春樹也是個跑步的超級愛好者。
一生最嚴肅最癡迷對待的隻有三件事,一者是爵士樂,一者是菲茨傑拉德的,再就是每天風雨不輟的晨跑。
他衷愛一個人靜靜的長跑。
村上提及跑步對他來說,是一個悟道和自身思考的過程,是一個人的苦行,是對“人生的最有效隱喻”。
顧為經不知道。
蔻蔻心中,跑步是不是也有相似的重要意味。
有些人和彆人上床像是吃飯喝水,卻一輩子都不曾說愛。
也有些人天天把愛掛在嘴邊,卻執拗的不願意和最親近的人分享那首他觸動靈魂的音樂,分享小時候和父親常去的足球場,分享和初戀一起種下的一隻蘋果樹……
那是他們心靈中不可觸碰的淨土,層層帷幔後最為隱秘的私人空間。
他隻是單純的覺得。
蔻蔻散發出的感覺,和村上春樹的文字很像——有著遺忘已久的氣味,有著溫柔的懷念,也有嚴苛的痛楚。
如清水一樣白近乎透明,輕的幾乎並不存在世間。
她身上的粉色不是衣服的顏色,而是日幕時刻天上的夕陽從那個透明的女孩身上穿過,所留下的幻光。
“市立公園裡也有一個這樣的鐵絲網圍攏成的小場地,那裡曾經是修建給老人玩的門球場,早已廢棄了很多年,我媽媽曾經會用那裡的柱子壓腿。”
她走到網球場邊,並沒有壓腿,而是把手指搭在充滿彈性的鐵絲網間,身體前傾,粉乎乎的小鼻尖從鐵網的間隙穿過,眸子裡有波光流轉。
“顧為經你知道麼?”
“每次我們跑完步,她看著我吃雞排飯。說我會快快長大,漂亮美麗,就像童話中的魔法的時候。”
蔻蔻轉頭注視著顧為經,“那一刻我都會相信,她對於我,對於整個世界,在那幾秒鐘的瞬間真的是清醒的……就像童話中的魔法一樣。”
顧為經很溫柔的點點頭。
“你會一直陪著我跑步麼?”
幾秒鐘後。
顧為經搖了搖頭。
妹子剛剛把這麼珍貴的感情和你分享,他就選擇冷酷的抽身離開,實在是有些殘忍。
何止是殘忍。
顧為經打心眼裡都覺得,他這樣的行為,都值得直接拖下去一隻狗頭鍘伺候。
可他認真的思考了幾秒鐘,才強忍誘惑沒有說出“如果隻是跑步的話,沒有關係呢。”、“我要先爭取得女朋友的同意噠。”這些混賬話。
什麼隻是跑步。
彆自己騙自己玩了好吧。
這和生日宴不是一個概念。
顧為經會開心,酒井勝子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和小鬆太郎一起出去,回來麵帶潮紅的告訴他——“嗯嗯,大郎,彆亂想,我們隻是跑個步去了。”
他不是那種禁止女朋友和一切異性有私人交往的大沙文主義者。
但這種曖昧氣質爆表的事情。
顧為經知道自己很難忍受,更不會開心。
既然他自己都不能忍受,他就不可以要求酒井小姐忍受這些東西。
再說。
也不全是考慮勝子感受的原因。
蔻蔻這樣可愛萌萌噠的姑娘,誰會不喜歡呢?
他很清楚,再一起跑下去,隻會越跑越遠,向著越界的邊緣無可阻擋的滑落。
他已經在不該屬於自己的領域上前進的太遠。
再不抽身離開。
隻會傷害蔻蔻,傷害的更深。
顧為經覺得他很過分,可要是這麼黏糊糊的不把事情全都說清楚,隻貪圖享受這種曖昧的氛圍。
他覺得自己更過分。
他都一點也瞧不起那樣懦弱的自己。
張口說“no”,比含含糊糊的得過且過,更加需要勇氣的多。
蔻蔻沒有說話。
她隻是眼神哀傷的把腦袋轉了回去。
片刻之後。
有輕飄飄的歌聲在小體育場邊響了起來。
“midnight,not a sound from the pavement.(午夜,街道上靜寂無聲)”
“has the moon lost her memory?(月亮失去回憶了嗎)”
“she is smiling alone.(隻在獨自微笑)”
“in the mplight.(燈光下)”
“the withered leaves collect at my feet.(我腳下堆滿枯葉)”
“and the wind begins to moan.(風開始悲歌)”
“memory, all alone in the moonlight……(回憶,月光下孤單影隻,往事是多麼美好)
“……”
顧為經回憶了一下。
這首歌足夠膾炙人口,加上莫娜也是一個會約他去家裡一起在網上看音樂劇、舞台劇cd影碟的文藝少女。
他不算費力,聽出了這是百老彙和倫敦西區分彆打破了票房記錄鎮場級彆的舞台音樂劇《貓》裡,那首最著名唱段的插曲《 memory(回憶)》。
它出自英國詩人托馬斯·艾略特受梵文和東方文化啟發所創作的一首八行詩。
大意是一隻過去魅力無限的老貓在回憶自己曾經的美好。
在月光下敘述過往的歌曲唱段。
在養了貓眯之後。
顧為經非常認真的懷疑過。
即使阿旺老的掉毛,她敘述回憶裡應該也不會是哀婉而自憐的愛情。
而是在仰光河畔逞凶作惡,守衛罐頭惡戰吳老頭,呲牙嚇呼隔壁小賣部大娘家裡的吉娃娃的逍遙快活的往事。
這首歌曾一度在顧為經心中充斥著牛肉貓眯罐頭味道和狗狗驚慌的喊叫聲。
現在。
那些罐頭裡添加的芝士味道和隔壁可憐吉娃娃的嘈雜汪汪,在顧為經的心中逐漸褪去,極富震撼力的嗓音從耳邊漫過。
蔻蔻的歌聲是那麼的清冷,那麼的純淨,那麼的哀傷。
唱出的音符並非消失不見。
而是仿佛有形的堆積在腳邊,一層層的覆蓋在他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