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童祥開口:“嗯,說說?你想什麼時候搬?搬去哪。”
這是一代代家族回憶的凝結根係所在。
顧童祥點指了指窗外的緬甸舊都。
感情是要培養出來的。
自從他們家將那套京城百順胡同的宅子被賣走,來到仰光以後,這座河邊的畫鋪就是整個顧家五代在緬甸所深深紮下的根。
他望向窗外的雨水,思考著今日的安排。
“酒井小姐家裡是有錢,人家有這個心意,我們感謝。可咱們家也沒有窮到要飯的對吧?你們還沒怎麼樣呢,就住人家女孩家裡,像什麼樣子呢。人家不在乎一套房,也可能根本不在意這點錢,但這是原則問題。她們好心,我們不能不懂事,不能占人家酒井小姐家這個便宜。否則,以後,你們兩個孩子相處起來,心中總是差了一口氣。”
說實話。
要顧童祥同意搬家,不是要了老爺子的老命麼。
顧童祥不知道。
隻要練習,就能獲得提高,人一生能碰到這樣好事的機會並不多。
爺爺隻說搬去日本不行,並非搬家不行,這裡的口氣很微妙。
“是該走了啊。”
開著麵包車幫家裡拿貨了。
“彆看獲得去法國工作機會時,誌得意滿,春風得意的。過幾年,還搞不好是什麼樣子呢。而我們家這家書畫鋪,嗯,這體量咱也彆說是什麼生意人或者文化人給臉上貼金了。我們爺孫心裡清楚,咱家原來乾的買賣和人家正經的高端畫廊產業不搭界。咱就是個小手藝人罷了。”
顧為經試探性的說道。
他可記得大人說,當年父親想帶著剛出生的他,去法國生活的時候,顧童祥可是梗著脖子,拍著桌子嚷嚷,要是沒有人繼承這間祖宗傳下來的產業,在他這代人斷了。他就轉頭就去跳仰光河的呢。
“學校也是,下雨,不知道停個課啥的。”
“放心。不是增加臨摹新畫的事情。”顧為經搖頭。
顧童祥不摻合到人家母女兩個爭吵之中,站起身,扶著老腰拉伸一下脖子,聽著脊椎發出一聲麻麻酸酸的嘎吱響。
他今天其實是想去學校的,德威那裡還有點事,瓦特爾老師在p上給他留了一條言。
不過。
“爺爺,我想,咱們家等我一畢業,把家裡的家當簡單收拾收拾,就把書畫鋪賣了,搬家吧。一家人都出國。”
精神頭挺足。
“不行!”
顧童祥沉著臉,麵無表情的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到了最低,一言不發。
“話雖如此,但上學還是很重要的。”
這事兒也不急,大不了改天。
顧林看上去昨天晚上也沒有睡的太好。
很多年紀比顧為經還小的未成年人,都已經開始在家長忙的沒功夫的時候。
顧為經上到十年級以後,日常基本上都是早上坐伯伯的車去學校的。
穩了穩心神,老爺子這才深深的呼吸。
“我們真的要搬家,錢夠麼?咱家現在已經這麼有錢了麼?我媽不整天說,光是籌上大學留學的錢,就快把家裡榨乾了麼!”
十來歲的中學生就能拿到摩托車駕照。
“快,立刻,收拾東西。我這就開車,送你們去學校,五分鐘內出發,可千萬不能遲到了。咱們老顧家,沒有不想學習的孩子!”
——
“話說,這一日,金刀令公楊繼業收軍回營,夜觀天象,見南方將有……”
在顧童祥的辛勤保養和更換老化的橡膠密封條之後,它依然維持著很高水準的隔音水平。
顧童祥笑嗬嗬的看著桌子上熱鬨的場麵。
顧為經的眼神卻是微微亮了一下。
自家孫子如今這麼出息,他現在東方式家長雞娃的心,也開始慢慢的淡了。
顧為經卻是一個骨子裡很願意遵循法律規則和法律秩序的人。
即使比起北部金三角那片地方,仰光已經能算是秩序井然的大城市,可交通規則還是沒有太多人遵守。
顧為經早就把這些事情想清楚了。
顧童祥板著臉,教訓道。
車廂裡的氛圍,幾乎瞬間就靜謐了下來。
對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來說,能夠去國外定居生活,是很有小資情調,很有吸引力的事情。
大叔還要送茉莉小姑娘上學呢。
這可是命根子。
他知道爺爺的戀舊情節,所以特地把那個天各一方分離了很多年的老爹搬出來。
然後便可以圖求突破。
“下了一夜大雨,現在都還沒完全停,不太好打車的。”
“我以前不想走,一方麵是覺得,這畢竟是祖業,我們家在這個行當裡乾了十幾代人,光這個書畫鋪,也開了上百年,在我手裡斷了,終究心裡不是個事兒。另一方麵,我是覺得,你父親做金融投機這種行當,虛飄飄的,沒個著落,成敗都快。”
如果人人都被違反規則當作常態,國家又怎麼能夠變好呢?
“隨你,你們這代人啊,就是溫室裡的花朵,遵守規則是好的,但生活也需要打破秩序的勇敢不羈。不能真的把自己過得和無趣的和尚一樣。學習和繪畫是生活的一部分,又不是全部。”
正在裡麵收拾廚房的嬸嬸,聞言立刻皺著臉,探出頭來訓斥。
而他們腳下這片土地,則是到處都是例外。
他的父親,祖父,都生於此,長於此,老於此,也葬在不遠處的墓園。
他長長的呼吸。
讓他到學校裡,去他的辦公室一趟,說是有事情找他商量。
“不去學校怎麼行,你都快畢業了,校招會就在這兩個月,考大學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上私立中學花了那麼多錢。現在你弟弟簽畫廊了,有好關係有好路子可以走,你簽了麼!人家的關係也用不到你身上。一天天就想著……”
顧童祥自己也在這裡出生。
汽車猛的減速,在一邊的一棵綠油油的行道樹樹蔭下停住。
畢竟父子連心……不是顧為經和他爸父子連心,而是顧童祥和他兒子父子連心。
他也不想,一大早就把阿萊大叔從孤兒院那裡指揮過來,就為了接他上學。
她震驚的微微張了張嘴,朝顧為經遞出了一個明顯蘊含幸災樂禍意味的眼神。
“你看,我弟弟也讚同我的觀點。請一天假好了。”顧林立刻聞聲附和。
雷克薩斯LS係列不愧是當初日係汽車的皇冠,八十年代銷量、售價拳打奔馳S的旗艦級汽車。
“嗬,因為在這兒,當個手藝人也不安穩啊。如今這世道真是變了,我成長的那會兒,藝術品市場遠遠沒有今天這麼風光,而且,雖然亂,也隻是軍閥間打來打去,我們注意縮頭躲子彈就行了。不會有黑道教父就因為你畫一筆好畫,就想拉你入夥。”
這才舒暢的晃了晃腦袋,評點道。
顧為經輕聲開口,說出了他昨天時堅定下來的想法。
但那仍然是老爺子從小一手帶大的孩子。
顧童祥此刻的神態,一星半點都看不出來和剛剛那個宣稱“生活需要打破秩序”的不羈老頭是同一個人。
顧老頭朝孫子撇撇嘴,馬後炮的說:“我去年開始,就叫你一起和爺爺出去兜兜風,順便教伱開車。還非裝模作樣的端著架子不去。我一直說,開車是生存技藝,男孩子是必須要學的。你看,要是自己學會,豈不是現在就能自己開個車去學校了。”
順其自然就好。
竟然有高達七分的相似程度。
野的批爆。
顧童祥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知何時,又從門外溜達了回來。
此刻聽到顧為經的話。
如今已經四十年過去了。
吱——
真正沉浸入全部心神的作畫,是一件能夠讓畫家非常有滿足感和興奮感的事情。
車箱內隻有評書聲,樹枝間滑落的雨水打在擋風玻璃上的聲音,以及發動機怠速時,微微的顫動。
由上百年親情所化的濃厚回憶。
顧為經過去十八年除了打電話,就沒和父親真的見過幾次麵。
顧童祥得意的飛起。
顧林的兩眼放光。
顧林好奇的問。
剛剛扭著腰出門,準備美美的泡一壺茶,吹吹風的顧老頭忽然不美了。
相反,雖然顧童祥是個犟老頭,賭氣的從來不去主動理會那個本來被他寄希望,繼承家業的二兒子。
就算有成為大畫家的“胡蘿卜”在眼前拴著,老爺子也真的要撒潑打滾了,躺在地上,撂挑子造反了。
她和嬸嬸對著嘟囔,打斷了對方的絮叨神功:“媽,你整天羅裡吧嗦的,好像覺得每天裝模作樣背著書包去學校的,都認真學習了似的,還不是照樣該刷劇的刷劇,該談戀愛的談戀愛……”
“搬家?”
顧為經心裡清楚,分開了這麼多年,老爺子的心中,實際上肯定還是想念的。
一想要被孫子監工下,度過一整天暗無天日的繪畫時光。
“你爺爺我現在可簽了馬仕畫廊,今年下半年,馬仕畫廊的英國分部,有個和《油畫》合作的新紀元藝術發展計劃,我想參加。也算給你探探路。”
顧童祥似乎早在顧為經開口以前,就非常認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