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薑走得挺慢,果然聽到喬靈蕙的聲音數說丁晞:“您這才想明白呐?還得聽著京裡的流言本子才能想起親娘不容易,想起來阿爹護過咱們,你良心……”
“阿姐!”公孫佳輕喝一聲打斷了她。
阿薑放心了,反手將珠簾放了下來。
喬靈蕙和丁晞是來陪妹妹的,兩人都嫁過親娘,喬靈蕙還經曆了兩回,這一刻,一母同胞的三人有了共同的經曆。丁晞心裡就是後悔,京城的流言他聽過了,榆木腦袋也能想明白了——鐘秀娥這改嫁得是為了全家的利益,獨獨不是為了她自己。
鐘秀娥,皇帝的親外甥女兒,烈侯的遺孀,她關起門來是太君,上頭沒有婆婆、下頭沒有刁奴。她嫁的什麼?再回頭想想,當年他爹死了之後,嫁公孫昂是不是也是同樣的道理?為的是防著紀家再作夭?有公孫昂這樣的一個保護者會更安全?
現在隻盼著趙司翰真是個好人,能夠對他娘好,也能照拂他妹妹。公孫佳現在的處境,那是真的不好!
丁晞硬是能對喬靈蕙的指責不生氣,轉過來對公孫佳道:“你想好招贅的人選了嗎?”
喬靈蕙簡直要破口大罵了:“你說這個做什麼?”
丁晞一板一言地說:“你先彆說話。你看現在,藥王一個人守這麼大的府也不容易,縱有幫手也累著她。阿娘又不在家裡了,盯上藥王的人肯定不少!藥王十七了!她再沒個主意,彆人就要替她拿主意了。”
喬靈蕙道:“誰敢?”
丁晞道:“你瞪什麼眼?撒潑要是有用,憑外婆一家子的女人都能打得了天下了!烈侯留下的東西,太饞人了。”他要不是公孫佳的哥哥,那也不會打這種喪良心的主意,不過以他對人心的了解,太多的青年男子是垂涎這一筆橫財的。
入贅不好聽、贅婿不好做,那也要看能得到什麼,公孫佳,劃算的。
公孫佳聽丁晞說“撒潑要是有用,憑外婆一家子的女人都能打得了天下”,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丁晞終於有點生氣了:“你笑什麼?在說你呢。”
公孫佳道:“哥哥,你今天好體貼,居然沒有說什麼不合禮製。”
丁晞嘀咕一聲:“是不合,可……人生在世。不說了。”他有心做什麼,發現自己這二十幾年的日子仿佛是白過了一樣,竟一點忙也幫不上。他此時的心情,與餘盛竟有幾分相似,仿佛一對親舅甥了。
公孫佳卻趁機將藍娘子的事告訴了他們,喬靈蕙聽了,說:“又是哪個要拿她們來作夭做法?我記得還有一個姨娘叫陳亞撈了去?還能追回來嗎?”
公孫佳道:“怕是來不及的。”此由看來,背後主使之後應當不是陳亞又或者燕王。
喬靈蕙焦慮了:“這就不是好事。可怎麼辦是好呢?”
丁晞道:“哪怕人是你殺的,都不算事。人命就認下,頂多罰你的俸。”他此時又顯出沒白在公孫府裡養十幾年的素質了,多少學到過一點皮毛。
喬靈蕙道:“放屁!不是她乾的,認什麼認?”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了,公孫佳道:“人還沒死呢。我是說,你們也都警醒些。萬一有什麼事兒……”
一姐一兄都很緊張,喬靈蕙說:“那也不能認,什麼都彆認!認了一件,你就是個犯過錯的人了,錯了犯的人,再犯什麼錯都有可能,以後一件比一件大,你認得過來麼?彆聽他的,他屁都不懂,就是沒叫人捶過!”
丁晞道:“你懂什麼?認了小的是為了躲過大的。”
兩人吵了一陣兒,最終達成了共識——沒錯,是有人要使壞,咱們都知道了,有什麼事你招呼一聲,隻要咱們能辦的,一定辦。喬靈蕙還能聯絡一下餘家,丁晞能乾什麼,公孫佳是真的不知道,隻好含糊地說了一聲:“好。”
一番爭吵之後,三人相處融洽了一些,丁晞那般端著的勁兒也沒了,兩人爭相向她傳授經驗。親娘成婚的時候怎麼做,見了他們共同的新爹又要拿捏個什麼樣的分寸。最後相約,他們仨同進同出,一起去鐘府送嫁。
教得好好的,豈料到了日子,他們倆把妹妹夾中間,仨一塊兒拜見趙司徒的夫人。行完了禮,一兄一姐又夾著妹妹往一邊去,靖安長公主將公孫佳給叫了過去,改成長公主與趙夫將公孫佳給夾中間兒了。
丁晞還一頭霧水,很是擔心地看著公孫佳,喬靈蕙與妹妹處得久,若有所覺,拉拉丁晞的衣服,說:“沒事兒,這樣的婚事,是絕不會有什麼小鼻子小眼睛才演的下馬威的。”兩人一直盯著公孫佳,直到儀式結束。
在兩家聯姻的消息傳出去的時候,沒多少人相信鐘秀娥會真的嫁給趙司翰,如今大局已定,人人心裡都充滿了奇妙的感覺。儀式結束之後,鐘秀娥依舊是抓緊最後的日子陪女兒,跟公孫佳回到了公孫府。再住回來就顯得名不正言不順了,她也不在乎,抓著公孫佳,走遍府裡的每一寸地方,告訴她所有能想起來的掌故。
當然也有不奇妙的,公孫昂的舊部們個個心裡不是滋味。鐘秀娥出嫁的前兩天,公孫佳在府裡給鐘秀娥擺餞行酒,舊部們也都來送行。他們知道這樁婚事要緊,既不想鐘秀娥嫁了,又怕她出嫁的時候出紕漏,收了公孫佳的消息,都來給她撐場麵兼“護送”。務求將鐘秀娥平安送回鐘府。
舊部們不好指責鐘秀娥,又哭聲震天,張禾乾脆站起來一拍桌子:“主子,要不您說句話,咱們這就點起親兵,殺了紀宸那個賊子去!”
這個提議好,一時引起無數喝彩。公孫佳道:“你喝多啦。唉,我真要你們殺人的時候,就怕你們反而不肯了。”
張禾拍著胸脯說:“您說誰吧。”
公孫佳道:“要奪我家產的人。”
張禾抽出刀來劃破掌心,滴血入酒碗中,說:“咱們就在烈侯靈前歃血!上有天下有地,隻要您一句話,刀山油鍋,但憑驅策!憑什麼呀?烈侯一生沒對不起誰,死後還要受這般的氣!再有人相逼,我是不願意再忍的了!忍個沒完了!”
公孫佳道:“還是算了吧,有什麼事兒也是我公孫家的事,我們擔了,哦,我擔了!”
酒上了頭,氣氛又太好,誰又能聽得了這個話呢?一時熱血上頭,竟真的靈前歃血了。完事兒將手上的傷一裹,手背上的繃帶將眼淚抹掉,喊著號子把鐘秀娥的車送回了鐘府。
婚禮又重複了訂親時的場景,公孫佳與鐘源並肩,會合了喬靈蕙、丁晞等,將鐘秀娥送到了趙府。趙府裡,趙夫人禮貌裡帶著絲親近,一直與公孫佳小聲說話。偶爾,趙司徒也來說兩句,看起來他們仨才像是親的祖孫。鐘家與趙家和睦得不像話,仿佛他們才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一般。
公孫佳從趙府回到自己家時,天色已晚,仲夏的微風吹在臉上,帶著股惆悵。公孫佳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對阿薑說:“這家裡,就剩我啦。我就是公孫家了。”
阿薑鼻子一酸,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您哭出來吧。”
公孫佳道:“我是要讓彆人哭的,自己先哭算什麼?”
舉步往裡走,裡麵列出兩隊人來,領頭一個正是榮校尉!
公孫佳與他四目相對,看到了他眼中的悲憤,對他說:“對不住,讓你們都跟著受委屈了。”
榮校尉雙膝點地,將頭抵在青石直,嗚嗚地哭了:“是屬下無能。”
身後兩隊人齊齊跟著跪了下來。
對鐘家,這是門好親事,對公孫家,嗐!
公孫佳慢慢往前走著,在一個卷毛麵前停了下來,俯下身,伸出雙手捧住了這顆卷毛的腦袋,用力往上撥。
這人要是能給他撥得長大兩歲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