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喝一口。”
程剛舉起勺子, 遞到母親王慶珍嘴邊。
一碗粥吃了大半個小時,重新熱過了還是滿滿一碗,程剛將勺子裡的粥吹得半涼, 才遞過去的。
溫度剛好, 粥也透著誘人米香。
王奶奶含了半勺進嘴,顫抖著唇抿了兩下,吃力地咽了下去。
程剛臉上褶皺笑得擠了出來,“哎, 這就對了!再來一口。”
又一勺粥遞到唇邊,王奶奶搖了搖頭, “夠了。”
嗓子眼裡擠出來的聲音,又小又輕, 站得稍遠一些都聽不見。
程穎一直站在旁邊, 有心想接過父親程剛手裡的活,又不想打擾到這母子情深的一幕。
看王奶奶露出抗拒之意, 程剛端著碗又重新皺起眉頭,程穎趕緊上前接過,“我來喂吧。”
“不行,我來。”
程剛不讓程穎接手, 舉手將她揮開。
“爸, 王秘書又打電話過來了,公司那邊的會議……”程穎小聲提醒。
“不去。公司的事,我都放手給下麵人做了,請來監管的人乾什麼吃的?處處要我安排, 對得起那麼高的年薪嗎?”程剛冷麵質問。
常年居於上位,掌管著數間上市公司命脈,臉一沉下來,便透出不怒自威的氣勢。
母親病情急劇惡化,本就令他心煩,公司那邊一早又打好幾個電話上報各種事情,更惹發了他的脾氣。
“爸。”程穎遞了個眼色。
程剛轉頭,看到躺在床上的母親皺著臉,眼中似有淚光閃現。
“怎麼了?又不舒服嗎?床要不要再搖起來一些?”程剛趕緊放下碗,扶住床邊手柄詢問。
“你有事就去忙,老窩在家裡做什麼。”王奶奶吸吸鼻子,“家裡有小穎就行了,我這一把老骨頭,天天這麼拖著,淨耽誤事……”
“媽!你說什麼呢!”程剛最不愛聽王奶奶說這話,沉聲打斷。
“小穎,你把櫃裡的老匣子拿來,鑰匙在我枕頭底下。”王奶奶吃力地抬抬手。
程穎知道王奶奶常摸索那個老匣子,似是很寶貝裡麵的東西,平時總一個人收著,也不讓彆人瞧。
聽她喊把匣子取來,又托她開鎖,程穎緊抿著唇,偏頭看向一邊,一動都不動。
“小穎,奶奶說話你也不聽了?”王奶奶提高嗓門。
“奶奶。你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彆想著安排東西,家裡沒人要你的。”
王奶奶一直強忍著胃上鈍痛,怕在兒子和孫女麵前露了形,更惹他們擔心。
看程穎抹了把眼淚,又說了這話,憋著的那股勁一下就泄了,皺著臉笑了起來。
“我有什麼東西能給你們分的?吃的穿的用,哪樣不是你爸給我買的?金石玉器都在櫃裡擺著,我平時也不愛戴,你們誰想要自己拿去,用得著我分?”
揚聲笑著說了兩句,痛楚再度襲來,王奶奶暗咬牙關,努力維持著麵上笑意。
自以為隱忍得很好的苦楚,眼角眉梢都透了出來,努力彎起的唇角微微發著顫,哪逃得過時刻關注著她的兒子孫女。
“媽,多休息,少說話。”程剛歎了一聲,伸手幫王奶奶掖被角。
“去,把我的匣子拿來。”
看叫不動程穎,王奶奶耐著性子解釋,“匣子裡是老頭子年輕時寫給我的信,趁著還有力氣,我想翻翻看看。要是我死了,就一塊燒掉。”
王奶奶頓了頓,“記得原樣兒燒,可彆拆開看。”
病了幾個月,原本略顯富態的王奶奶麵頰癟下去,皮膚底下透出的青灰,掩蓋了那點羞澀帶出的紅暈。
程剛跟程穎都不說話了,看著王奶奶帶著憧憬與回憶的那雙眼睛,心都揪在了一塊。
最後一次檢查是在前天,醫生看過結果後,下了病危通知書。
瞞了王奶奶結果,隻說讓她住院調養,兩個人哄勸了好久,卻毫無用處。
王奶奶似是察覺了什麼,一心一意要回家,多一分鐘都不願意在醫院呆。
要程穎找人清了以前的老房子,在這邊一躺就是兩天。
事情雖沒說破,但兩人都知道王奶奶心裡想的什麼。
這屋子是程爺爺年輕時分的單位房,兩口子在這兒住了半輩子,兒子做生意發達另買了彆墅,才接過住的。
程爺爺病重的那段時間,硬要搬回這邊,怕死在彆墅嚇著了幾個小孫孫。
王奶奶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一樣存了這個心思。
“明天把小萌跟皓皓他們幾個帶過來熱鬨熱鬨,幾天不見,我想他們了。”王奶奶打破沉默。
“帶過來做什麼?過兩天您好些了,咱們就搬回去,一家子熱熱鬨鬨住在一塊兒,想怎麼親熱就怎麼親熱。”程剛大聲說。
“我好得了嗎?”
王奶奶扭頭望著天花板,輕歎了口氣。
“當然能好!您要我找的那位隱世神醫,上午就能過來。多虧了俞小姐幫著說情,不然論號排位,至少半個多月才能排到咱們呢。”程穎看看時間,“一會兒就能到。”
王奶奶眼睛亮了亮,“真的嗎?請到了?”
“那還有假?”程穎肯定點頭。
事情是昨晚確定的,本想見了人才告訴王奶奶,現在提前說了,看她精神都變好了些,程穎又後悔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