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想在沈青臨之上找到那扭曲的認同感,想要證明自己都是對的。
可是那些事情,一開始便是錯的。
他拿著手裡的吊墜沒有說話,季長柯似乎是舞劍舞得累了,歇在一旁大口喘息著。晚風輕輕吹起,秋日的蕭瑟降臨在幾人身上,江映柔將早就準備好的水壺遞上去,十分溫柔地輕捏著季長柯的肩膀。
君複一時出神,竟有些反應不過來究竟今夕何夕,這一切都太過熟悉,全部都與以前的記憶一一重疊。而今晚過去,不知要再過上多少年,才能重新看到這一切。
麵前突然出現一瓶水壺,君複順著看過去,是季長柯遞來的,裡麵盛滿了溫熱的清水。季長柯笑得如同往常,君複卻平白渾身一顫,拿過水壺喝了一大口水,喝到眼尾發紅,他連連咳嗽了好幾聲。
季長柯又奇有覺得好笑,道:“哈哈哈哈哈師弟這又不是酒,怎麼還嗆著了?”
他這麼一說,君複反而咳得更加厲害,像是要將整個肺都咳出來似地。季長柯愣了愣,山巒之上回響著他爽朗的笑聲,空曠的山穀裡此起彼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君複眼尾
發紅,眸裡起了些許朦朧水汽,隨著季長柯朗聲開懷,
委實好笑。
(2)
離開山巒之後,君複獨自一個人回到了住所。這是一處極為安靜的閣樓,因相衲走後楚敬門人心動蕩,走了不少修士弟子,於是楚敬門徒然間空下來不少房間,於是季長柯便將他們幾人一人安排一座閣樓。
他一路往裡走,心緒卻是越發混亂。臨近子夜時分,放滿了古籍的閣樓裡空無一人,寂靜得有幾分可怖。他沒有點亮紅燭,也沒有取下能夠照明的夜明珠,隻是一人獨自坐在房間裡,等待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
遠處鐘聲響起,楚敬門的古鐘示意此時已至子夜。他獨坐在地上,刺骨的涼氣從地下滲透進他的衣服裡,他卻是渾然不覺。良久之後,他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金丹開始疾速運轉起來,他雙手靈力頓起,渾身上下所有的靈力全部湧向體內那顆脆弱又強大的金丹。
金丹與本人的靈根靈脈息息相關,在毀去金丹的過程中,需要保持絕對的清醒。於是君複強撐著幾欲崩潰紊亂的思緒,極其深刻、極其真實地感受著體內的金丹開始割裂。
那是一種鑽心般的疼痛,像是要將心臟剜出來一般。痛真真切切地存在於他的身上,他卻覺得這比當初所有死在自己麵前時的痛,要輕上許多。
古寧國覆滅,子民們的尖叫聲......還有那衣袂翻飛,如飄零落葉般垂直而下,死在自己麵前的沈青臨。比起親眼看見這一切,切身體會這痛苦似乎讓他輕鬆了不少。
在毀去金丹的那一霎那,有一聲悠遠的嗓音從腦中響起:
“你可想好?”
“......”
閣樓之上儘是空曠,君複紊亂的思緒中徒然生出一絲清醒。此時他麵目慘白,雙瞳赤紅,渾身上下的白袍早已被汗浸濕。他睜開雙眼,竟看到遙遙地天際之上突然出現一道極深的裂縫,一束光此刻打在自己身上。
這是......
他還沒反應過來,腦海中的那道聲音又問了一遍:“你可想好?”
聞言君複沒有說話,前世之劫皆因他而起,而今日便是那一劫唯一的轉折點,無論如何他都要這樣做。隻有這樣做,才是唯一的辦法。
他雖然沒有說話,腦內的那道聲音卻
是好似能夠直接聽到他的心聲,悠遠空曠的聲音繼續說道:“前世之果,是你種下的因。此世雖是重來,可是前世的一切,都不會因為你這一世的逆轉,而發生變化。”
“......什麼意思?”君複終於張開口,顫聲從喉管裡溢出。
“此世逆轉天劫,前世本不該存活的人活了下來,修改因果輪回,你便會回到你該去的地方。”那聲音猶如無儘荒野,繼續道:“你會帶著你存活的古寧國子民,回到前世,而此世所有,便會隨之覆滅。”
“......”君複深吸一口氣,儘力平複自己的心情,他腦中一片混亂,往日裡思維敏捷的他竟然沒有聽懂這話裡的意思,道:“回到前世?”
光線不斷穿梭,那聲音沉沉應了,“回到你重生前的那一幕。”
重生前的那一幕,那時人間中修界皆因一場浩劫蕩然無存。這話的意思十分明顯,即使是他今日切斷這一天劫,他也隻能夠在古寧國和現世中選擇一個。
若是放棄,前世所有的一切便會重新在他身上發生一遍,家國覆滅、子民流離失所,永墮地獄;
可若是將金丹切除,放棄通天之路,那麼他現在所處的塵世便會因為這一逆轉而徹底覆滅。這代表著十幾年來他所感受到的溫暖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會回到前世那一場浩劫,整個人間卻隻剩下他一個人。
回到那個,他親手製造的,人間煉獄。
也許是這十幾年來他生活在光明裡,所有的一切洗牌重來,虛妄的重生讓他忘記了,自己是一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人。一切皆有法、一切皆有因果,他隻不過是從前世逃脫過來的囚犯。
在光線的交織下,君複逐漸瞪大了眼睛。他跪坐在遠處,臉上皆是驚愕和痛苦,他能夠感覺到金丹在自己的體內不斷運轉,胸臆中百感交集。
他都已經做到這樣了,為什麼還要他選擇?
君複渾身冰冷,四下皆是徹骨的疼痛,隻剩手心裡拿著的那顆吊墜,還是暖的。
......
沒有人知道在這平平無奇的夜晚裡,十幾年後塵世的劫難全在一個人意念之間變化。晝夜不斷輪轉,破曉的陽光照耀在楚敬門之上,千家萬家燈火,在這一瞬間被熄滅。
天光,已至
朝陽。
(3)
“時光即以倒流,你為什麼不試圖阻止那一次滅國?”
沈青臨的聲音似乎在耳邊不斷回響,君複的意識逐漸模糊,他的身體化作無數碎片,將血道與無間地獄中間的那一小塊空缺全部補齊。天光之下,落下紛紛揚揚的飄絮,落在血道之上,他的骨血裡。
一片虛妄中,驅散了烏雲的光亮似乎霎時間與十幾年前那道縫隙裡出現的光亮慢慢重疊。目光漸漸渙散了,他似是力竭地閉上眼睛,一切美好的回憶在腦海裡不斷輪轉。那些美好的、純淨的年華,似乎在他生命流逝的那一瞬間,慢慢回到他的身體裡。
填滿他整個胸襟,溫暖他冷卻了許多年的心房。
楚敬門莊嚴肅穆的鐘聲又再次響起,梨花樹下隱隱綽綽的人影朝著他招手,朗朗書聲在耳邊湧來。白衣似冠,晴空浩渺,君複慢慢抬起頭,朝著梨花樹下走過去。
一切都像是陽光一般慢慢滲透進他的身體裡,
籠罩著,慢慢產生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