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九欽麵色隱白,沒有了聲響。
昭陽在床榻山卷著今日買的連環彩圖,又命雁兒取來了果盤,石榴紫紅剔透,被剝好還剔去了籽,擺放在鑲著金邊的琺琅彩圓碟上。
不一會兒又送來了藕粉梅花蟹羹,盛在了白玉花觚碗上,昭陽隻吃了兩匙,讓雁兒揉捶著她肩膀和腿,油燈再移近些,畫裡的人物色彩更鮮豔了。
夜裡近子時之際,嚴九欽還在站著,昭陽本是今日遊玩了一遭,腿走酸人也困乏,卻越到夜裡反而精神起來,於是便起身看嚴九欽。
隻見他煢煢玉立,周圍燈燭如晦,看不清切他,隻見他隱約闔上了眼,怕是疲困了。
嚴九欽闔著眼,他也沒打算要讀出,心底揣測著公主再折騰一兩炷香,可能便會放自己離開了。越到夜半天就起涼了,他穿得不多,雖然房屋裡還有暖炭,他還是覺得寒氣侵體。
不知覺,像是有暖風吹在耳畔,一個極輕柔的聲音,附在耳邊,“讀讀,一首即可,我立馬放你回去。”
嚴九欽聞聲睜起眼,昭陽從他身後挨著他,兩人距離非常近,他甚至都能聞到公主身上那陣因為體熱而散發愈濃的香露。
隱隱淡淡,配合著公主那張浮動在月色下月季般的膚色的臉,嚴九欽不由微微臉赤,挪開了半步,公主依舊貼在他身後,“讀罷,我想聽。”
這一聲甚是曖昧,貼在衣物隔閡的體膚間,對方聲音猶如牡丹的精魅,聲音放柔,極其誘惑,最是挑惹起了男人心裡的悸動。
嚴九欽閉上眼睛,心跳得厲害,昭陽貼近他後背,暖風吹耳,半天後,他背了一首,“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先秦《越人歌》)
昭陽一愣,琢磨了詩句,然後惱怒地甩手,離開了嚴九欽,“你讀的是什麼?”
這一甩手,嚴九欽當即覺得臉上一陣細細的疼感,然後就燒得厲害,伸手捂住了一下,感覺還有一點黏腥的液體。
昭陽袖子裡的手腕上戴了條皮筋,極薄極細,長一尺二,頭粗尾細,外塗成了金粉,橡是條金鏈子。
她一般都用這條皮筋胡亂地抽玩著,但也沒曾打過下人。沒想到方才竟用這打了嚴九欽,隻見他脖子後的一條細細的血痕,從脖頸延伸到了耳下,再到了臉頰的一點。不長,也細,像一條線一樣。
從正麵看是難以察覺,但在側麵卻看見一條細細的血痕,在雪般的膚色上顯得有多少觸目。
昭陽心下驚動了一下,麵上卻什麼都沒有顯示,但依舊處在憤怒當中。“你給我滾出房間去,不要再進來。”
雁兒看見血水從嚴九欽脖子傷痕中細細流出了一點,然後看見駙馬走了,公主頹然地坐下,神色依舊是惱怒氣極。
“他算什麼東西,本公主讓他讀首詩,站了半天最後給我念的什麼?假清高。”昭陽把軟塌上設有矮桌上的瓷碗彩碟全砸了,雁兒連忙道,“公主息怒。”
第二日馮原盛上門來找嚴九欽的時候,隻見他脖子下有條細細的痕,還沒長全了痂,倒是紫紅的,一直延伸到了耳下。
不由問他:“九欽兄,你臉上這是怎麼了?”
嚴九欽本是準備塗藥,馮原盛來了,隻暫時耽擱了一下,便隻道:“被草割了一下。”
馮原盛看那條疤痕,細細的,也不像是被草葉割了,卻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所致,打趣地玩笑道:“哪長的草,竟有一個人高。”
雖胡說玩笑著,見嚴九欽桌上放著抹傷的軟膏,不由替他著想道:“九欽兄,你上藥也麻煩吧,我替你抹一抹。”話出後便有些後悔,不知道為何,這句話聽起來本該是兄弟朋友間的親密無間,卻在馮原盛的耳中多少有些彆扭。
但隻是他彆扭,嚴九欽沒有彆的意思,既然他主動開口了,便應允,坐下來,讓他來替自己上藥。
馮原盛見他麵上並無其餘神情,不由心裡想,隻是自己多想了。
隻有他自己心底清楚,平日裡他老覺得嚴九欽與他們不是同一類人。他認為嚴九欽是特立獨行單獨分出去的一種人,而他、沈施從、越王他們又是另外的一種人。
雖說他跟嚴九欽的關係是同僚朋友,卻不知道為什麼,他卻不能像是對待越王、沈施從那樣地一視同仁嚴九欽。即便他外在與嚴九欽的相處相待與旁人在一起時候的無異,但他內心知道,他對待彆人和對待嚴九欽的觀感和感受是不一樣的。
他一直很奇怪,分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麼。曾私下苦思冥想過,嚴九欽非女子,在他心裡麵又不像一般的男子一樣,他仿佛是個在男與女的兩種性彆中分出的另外一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