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複仇者(1 / 2)

重鋒接得及時, 李瀟瀟被他抱著,比他還高出半個頭。

她摟著重鋒的脖子,兩人離得很近, 氣息相纏,她能感到重鋒略顯紊亂的呼吸, 腰上的臂膀扣得很重, 甚至讓她後腰微微生疼。

她微微低著頭,目光直直落入重鋒眼裡。她不由自主地收緊了一下手臂, 莫名地有種奇妙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像一個追逐獨九色鹿的人, 明知道九色鹿不食人間煙火,卻依然想要靠近。她不知疲倦地奔跑了許多天, 風餐露宿,然後某天她在樹底下睜開眼,看到了它近在眼前,還好奇地靠她更近。[注]

生理和心理之間有非常微妙的聯係,李瀟瀟在這個瞬間, 捕捉到了重鋒眼底一閃而過的掙紮。

那些被重鋒劃在界限外的混沌, 那些他不願去細想和分析的問題, 化為身體上的僵硬,以及喉結細微的滾動。

李瀟瀟終於意識到,現在的團長,這個正在抱著她的男人, 不是平日冷靜自持的人間兵器。

她鬼使神差地收緊了手臂,更加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她繼續低下頭, 慢慢地湊近重鋒,輕輕地喊了一聲:“團長。”

這兩個字又輕又軟,不是平時白天裡的清脆悠揚, 也不是重鋒夢中的清澈純淨,而是帶了點微啞,幾近氣音,是李瀟瀟動情的聲音。

全然陌生,又似曾相識,重鋒能認得出來是李瀟瀟的聲音,聽到了裡麵包含著的濃烈情緒,隨著那聲低喊,在他耳邊炸開。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在看著他,目光灼灼熱烈,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張揚,也帶著不顧一切的勢頭,重鋒在這一刻有種心臟被擊中的悶痛。

瀟瀟喜歡他。

疑惑,震驚,狂喜,茫然,無奈……幾種情緒接二連三地滾過心頭,重鋒很快又恢複了冷靜。

變化來得如此快,李瀟瀟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重鋒已經將她放了下來,隻是她還摟著他的脖子,所以他不得不彎著腰。

重鋒看著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溫和,等著她鬆手。

他看懂了,他明明已經看懂了!李瀟瀟隱隱猜到重鋒的反應意味著什麼,但她仍是不撒手,甚至點了點腳尖:“團長,我——”

重鋒抬手按著她的肩膀,隻輕輕一抵,她就再也進不了半分。他的聲音裡仍帶著點悸動的沙啞:“瀟瀟。”

李瀟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心裡有片刻間的憤怒,化作眼底一片火光。

重鋒沒有絲毫躲閃,迎著少女的怒氣,拉著她的手,一點一點地往下拉。李瀟瀟用儘全力攀著他,卻仍舊抵不過他的力氣。

“瀟瀟,你說過,你要讓全國百姓聽到你的聲音,我也說過,在我的能力範圍內,隻要不違法不違紀,我一定會幫你,你想要的我也會給你。”

“有的事情我可以幫你,有的我幫不了。有的東西我能給你,有的我不能。”

重鋒聲音沉著,就連那點沙啞也在漸漸消失,轉眼間他又是那個冷靜的重團長。寒氣隨著呼吸進入肺腑,李瀟瀟呼吸間覺得一片生疼。

“瀟瀟,我希望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眼裡看著目標,不要被其他人和事影響。你才十六歲,將來幾年是你最重要的時間。”

重鋒的語調平緩而低沉:“戰友,部隊,軍旅,這些都會讓你變得更優秀,也會讓你變成熟,等你有足夠的辨彆能力,你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

未能年人不能談戀愛,不僅是因為生理上還未成熟,也更是因為思想上不成熟。十六歲,人生才剛剛開始,一切都還沒定型,在一些事情上甚至連辨彆的能力都沒有。

有的事情,一旦越了界線,就無法回頭。

在羊城劇社時,她喜歡舒誠時,可以圍著他打轉,不喜歡了,抽身退出也無可厚非。但在部隊不行,如果這種事發生在部隊裡,她的前途基本就毀了。

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喜歡他的,但他能確定的是,時間不會很長,白沙村是她對他有第一印象,去年六月在光州重遇,七月他從京市回來,在桂容鎮找到她,跟她坦白身份。

而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很怕他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怕他的呢?

重鋒飛快又仔細地想了想,似乎是從她到軍區交流那次,也就是九月份。那麼,哪怕從九月份開始算起,滿打滿算,還不到半年的時間。

重鋒心想,是因為那段時間他們天天在一起嗎?

年齡,又是年齡。李瀟瀟眼角微紅:“你說過不再把我當成小孩子的,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可你也不是成年人,瀟瀟。”重鋒說,“但我相信你,所以我希望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而在這個前提下,我會儘全力幫助你。”

李瀟瀟覺得自己說得很清楚了,該說的也已經說了。

他說了兩遍希望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態度已經非常明顯了。

她心想,那他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按著他說的去做,不在文工團裡好好表現,他就對她失望了,甚至不會幫她了?

她甚至已經開始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年代的鍋,還是重鋒自己的問題。

在這個連情侶牽手都要被批判的年代,所有人談情/色變,仿佛人類是靠有絲分裂繁衍一樣。

唱首情歌是靡靡之音,寫封情書是耍流氓,就連情侶間春遊踩著石頭過河,男生想扶女生,兩人都隻能通過一根樹枝,一人握著一端,隔著樹枝“牽手”。

而重鋒呢?人類在他眼裡似乎連性彆都沒有,在原著中他畢生追求的是最強單兵之道,希望國家的特種兵不比其他任何國家差。

李瀟瀟看著眼前冷靜的重鋒,想到了原著,心想,他一直在勸她專注事業,是因為他自己本身現在也在追求偵察兵的極致麼?

這個年代還沒有特種兵的概念,八十年代末才出現正式的特種兵,而未來的特種兵,正是從偵察兵過度而來的。

未來的特種部隊大隊長,就是重鋒。

李瀟瀟從來不覺得,愛情和事業就得二選一,但重團長似乎是這麼覺得的,而她改變不了他的想法。

又或者他確實從來沒有想過要找伴侶,在他的計劃中,能伴他一生的是槍和子彈,其他人和事隻能是路人甲乙丙。

她的滿腔熱血在寒風中漸漸冷了下來。她往後退了一步,儘管感到眼眶又酸又熱,她仍舊沒有低下頭,看著重鋒緩慢又清晰地說:“我明白了。”

少女仰著頭,瞳仁上覆著一層水,淚珠在眼眶打滾,卻沒有落下來。

重鋒心頭微痛,上前一步:“瀟瀟。”

李瀟瀟馬上退了一步:“我有點不舒服,今天先到這裡吧,我以後再慢慢練。”

少女的聲音帶了點鼻音,一臉倔強,眼裡是刻意的疏離,重鋒仿佛聽到了有什麼東西裂開的聲音,他握了握拳,緩緩地說了一聲“好”。

李瀟瀟走到雙杠邊,坐了上去,重鋒沉默地在一邊陪著,兩人誰也沒說話。她估摸著眼角的紅色褪得差不多了,這才跳了下來,和重鋒一前一後地往外走。

時間還不到六點半,方浩明和馮露還在打鬨,見兩人這麼快出來,都感到非常意外。方浩明疑惑地說:“不多練半個鐘麼?時間還早著呢!”

李瀟瀟甩了甩手:“手疼,不練了。”

方浩明“嘖”了一聲:“這才哪兒到哪兒啊,這說明你的手肯定是不夠老繭,現在不抓緊時間練,後麵有你後悔的。”

李瀟瀟顯然有點心不在焉,馮露用手肘捅了捅方浩明,朝他使了使眼色。

方浩明一臉莫名:咋?又出事了?

雖然看不出來發生了什麼事,但方浩明知道自己對象眼尖,對象讓他閉嘴,他老實閉嘴準沒錯。

馮露摸了摸肚子,笑著說:“其實我也餓了,咱們現在就過去蔡家嗎?”

李瀟瀟巴不得到人多的地方,好找理由跟重鋒隔開。她連忙點點頭,說:“我也是我也是,現在過去吧。”

兩個姑娘都這麼說了,重鋒和方浩明自然也沒意見,於是一行人往大院更裡麵走。

馮露挽著李瀟瀟的手,隻看了一下她的手掌,掌心仍是細皮嫩肉,白生生的,根本沒有劇烈摩擦後的充血通紅。

這一看就根本沒有練多久。

馮露不由得又為這兩人操心起來,心想,不知道重鋒那廝搞出什麼事情來,讓瀟瀟不開心了特意忍著瞞著!

方浩明在後麵盯著她們的背影,和重鋒並排走著,跟她們拉開了一段距離。他偷偷地朝重鋒問:“團長,你們又咋了啊?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重鋒重複了一遍:“‘又’?”

“那不然呢?”方浩明差點直接給他翻了個白眼,“去京市開會回來的時候,你倆是不是吵架了?還有上回你受傷的時候瞞著人家,你倆這怎麼鬨得還挺頻繁?”

要說方浩明唯一能比自家團長有發言權的地方,就是在談對象上麵。他語重心長地朝重鋒說:“我說團長你也是的,你這可是比瀟瀟大了快一圈了,有什麼事就不能讓讓人家小姑娘?該哄的時候哄。”

在重鋒發現自己對李瀟瀟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之前,他從來沒把年齡差放在眼裡,但自從發現了之後,從夢見她的那一晚起,他就無比在意這一點。

他二十四歲了,而瀟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未成年小姑娘,在夢裡看到她十八歲的樣子,已經讓他非常有負罪感了。

不管瀟瀟怎麼說,不管她平時比同齡人成熟多少,但未能年就是未能年,連成年人談對象都是摸石頭過去,更何況是她?

因為年紀小,閱曆少,也許是將和他在一起的點滴都放大了,她將來會遇到更多的人,懂得更多,回頭就會發現,之前和現在經曆的這些東西,根本不算什麼。

他不能仗著她經驗尚淺,就將她困在十六歲,剛才在單杠之下的那點悸動,已經是越界了。

重鋒低聲說:“彆說了。”

方浩明一愣,他還是頭一回見重鋒這樣。

畢竟,從他認識重鋒的那天起,重鋒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十分理智的,有事說事,有問題就分析問題,解決問題。

就比如之前他們野營拉練回來,重鋒請假去買巧克力,結果沒買成,回來告訴方浩明是遇見了當初白沙村的小鐵梅,說她去隱市出手表,結果被他抓住了。方浩明當時還感歎他倆有緣分,但重鋒第一反應就是說隱市在供銷社附近,而他是必定去那家供銷社,這是高概率事情,並不是緣分使然。

可現在這算什麼?逃避?

方浩明摸了摸後腦勺,說:“你以後彆後悔就成。”

不會的。重鋒心想,怎麼可能後悔?這是對的事情,讓一切都重回正軌,這才是最合適的。

他們晚上要去的是剛入住大院沒多久的蔡家。

蔡博聞是周誌鴻的老朋友了,兩人曾經都在軍校教過書。

當年周誌鴻做項目之前,推薦了一把蔡博聞,蔡博聞得了機會乘勢而飛,工作順風順水,在科研方麵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這年頭所有人都是一塊磚,哪裡需要就去哪裡。因為科研人才稀少,所以蔡博聞這些年來也應要求輾轉支援了不少地方,上一個地方是京市,支援完之後開了交流會,把手上的項目完成之後,就被調到光州軍區這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