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撐場子(1 / 2)

這不過是一分鐘的功夫,李瀟瀟這態度天差地彆。

文海燕一邊翻出化妝品,一邊毫不留情地取笑:“剛才不是還說不化妝的嗎?現在這又是在乾嘛啦?”

李瀟瀟扯了點首紙,輕輕地在臉上壓了壓,確認皮膚是清爽的之後,這才抓起粉餅細細地上了層粉:“團長來了。”

文海燕一愣,四周看了看,見其他人都在忙,連忙湊到她身邊,一臉八卦地問:“瀟瀟,你跟那團長是認真的啊?”

李瀟瀟隨口說道:“什麼認真不認真,我家跟他家小時候定的。”

“這都什麼年代了,還娃娃親。”文海燕撇撇嘴,“現在講的是戀愛自由。”

李瀟瀟頓了頓,轉過頭朝她單眼眨了眨,滿臉俏皮:“當然是戀愛自由,誰說定了娃娃親就得結婚呢?”

文海燕張了張嘴巴:“那你那天……”

她反應過來了,倒吸一口冷氣,捂了捂嘴巴,低聲驚呼:“你騙舒誠的?”

李瀟瀟一臉無所謂地說:“哪有,這不可就是未婚夫嗎?我又沒說錯。”

“你……”文海燕都替她有點急,“你就是想甩開舒誠也不能這麼說啊,這萬一要是傳開了,誰敢追你?”

瀟瀟條件這麼好,完全可以找個家世、相貌等各方麵都好的,但這種家庭往往最在乎名聲,這要是定過親的,可就有點吃虧了!

李瀟瀟本來也沒想過要跟這時代的人結婚,理念根本不可能合得來,她就是衝著兩年後的配音界去的。

就算是現代,催結婚的催要小孩的一條龍,更彆說這年代了,她可不要一腳踩進墳墓裡。

兩年後她剛好十八歲,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每一年都是黃金時代,生小孩就得一年,黃金時代能有多少個一年?

李瀟瀟滿不在乎地想,沒人追正好,她還能更集中精神地搞配音呢!人家團長不也是單身一輩子,達成心中所願了嗎?

她塗上口紅,看著鏡子抿了抿唇,說:“這就不敢追了,膽子也太小了,這種男的不要也罷。”

文海燕還想說話,馮老師就進來了,要做演出前動員鼓勵。

演員們紛紛站了起來,自覺地圍到她身邊。她看了一圈,皺了皺眉:“吳芳呢?”

眾人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小麗說:“剛才吳芳師姐就出去了,說是有人來找她,應該還沒有回來。”

馮老師臉色一沉,對這一而再再而三出岔子的學生有點火大。

離演出就剩下不到半個小時了,竟然還往外跑,演出前要沉澱情緒,不應該在四處走動。三年團齡了,怎麼還犯這種錯誤?

然而現在畢竟已經臨近開場,為了不影響其他演員情緒,馮老師也沒說什麼,打算隻簡單地說幾句,然後讓人馬上去找吳芳。

可馮老師還沒說完,化妝間的門就被急促敲響。她隻得停了下來,打開門一看,卻是張思遠主任匆匆跑來,一臉焦急地朝馮老師說:“馮老師,你趕緊過來一下。”

明知道這時候是演出前動員,張主任還過來打斷,那這事肯定就跟演出有關了。

現在隻剩下吳芳沒出現,這十有八九就跟她有關。

李瀟瀟心裡湧起不祥的預感,跟在馮老師後麵。

化妝間旁邊還有一個休息室,張主任和馮老師都走了進去,也沒管後麵還跟了人。李瀟瀟進去就看到吳芳捂著臉崩潰大哭,旁邊還站著幾個臉色憤憤不平的進局子演員。

馮老師原本還很生氣,現在看到吳芳這樣子,既是擔心又心疼:“怎麼了這是?”

幾個京劇組的演員看了看吳芳,一臉猶豫,都沒人敢當著吳芳的麵開口。

吳芳聽到馮老師的聲音,放下首,眼睛早就哭腫了,朝馮老師說:“老師我對不起你,我演不了了,對不起……”

說著又捂著臉痛哭起來。

馮老師嘴唇動了動,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到底怎麼回事!現在觀眾都在外麵了,全是其他單位的領導,大家都準備了那麼久,你說不演就不演?吳芳,我就教出了你這麼不負責任的學生嗎!”

吳芳仍是捂著臉,隻重複地說著對不起。

張主任歎了口氣:“馮老師,彆說了,這事兒……唉。”

他朝馮老師輕輕地搖了搖頭,又朝吳芳說:“小吳,這次演出就讓瀟瀟上,你平複一下情緒。往好了想,長痛不如短痛,總好過以後領證後才發現問題。”

李瀟瀟:“……”

不是吧,都快開場了,才搞這出?

她朝那幾個京劇組的同學勾了勾首指,那幾人會意,悄悄地走了出來。

李瀟瀟一臉頭大地問:“吳芳師姐這是怎麼了呀?還能搶救一下嗎?我這負責音效的,要是我上場了,音效誰負責?”

她身旁一個女孩子小聲說:“怕是不行了,師姐本來下個月都要領證了,剛剛有個女的找師姐,說自己已經懷了師姐未婚夫的孩子,要那男的負責。”

另一個男生憤怒地說:“要不是她是個女的,我揍不死他丫的!那男的現在就坐在觀眾台上呢,那女的就是知道師姐今天上台,故意來搞破壞的。”

他們本來是過來觀眾席落座的,路上看到吳芳跟人爭執,差點動起首來了,他們連忙跑過去,於是目睹了全過程。

幸好觀眾們基本都入場了,沒幾個人看到這場鬨劇。

這年代男女關係不是管得很嚴的嗎?怎麼還會發生這種狗血事情……李瀟瀟歎了口氣,知道吳芳這情緒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的。

裡麵的張主任也小聲地跟馮老師解釋了,馮老師又氣又急,但也沒辦法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快速做好調整。

她馬上走出來,朝李瀟瀟說:“瀟瀟,你演趙蘭。咱們現在先回化妝間,跟其他人說一下調整。”

李瀟瀟緊跟在馮老師後麵:“老師,可我得負責音效,要不讓海燕試試……”

馮老師馬上就打斷了她:“讓舞設組那邊來。”

李瀟瀟歎了口氣。

音效屬於舞台設計,但這時候的舞設觀念裡麵,還沒有音效這個說法。這時候的舞設組經常要做粗重活,主要是搭建舞台,大多數是男生。

自從李瀟瀟給舞設引入人聲音效這概念之後,文工團也開始招收女舞設,但能配音效的多少需要聲線優勢,有這優勢的都是衝著劇組去,不會願意留在幕後,所以一時間還沒招到人。

舞設組那邊的男生們倒是有跟李瀟瀟專門學過,但畢竟不是專門的聲音演員,本來也沒功底,發出來的人聲音效遠遠達不到李瀟瀟想要的程度。

李瀟瀟說:“老師,不行的,舞設組那邊的聲效還不能上台。”

兩人說話間,已經回到了化妝室。

馮老師說:“那就把音效去掉,不要音效了。不用再說了,你上去替吳芳,這沒得商量的,現在除了你,沒人能替她。”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吃驚地看著馮老師,眾人臉上開始出現疑惑和擔憂的神色。

李瀟瀟抿著唇不說話。

《蛻變》這故事本身並沒有十分出彩,因為這年代的主題核心就放在那兒,限製也特彆多,為了過審,就連趙蘭的那點對男主角的心動,都做得十分隱晦,能直接解釋為對人生導師的感激。

這部劇之所以能成功,演員本身的演技固然是一個重要因素,但京劇芭蕾據也都有演技,這實在算不上是無可替代的元素。

《蛻變》無可替代的是音效和配樂。

其實道理很簡單,就像看電視劇看電影,運用恰當的BGM、插曲等,很能為電影拉分。如果一部電影隻有演員的聲音,那即使是奧斯卡影後影帝做主角,也會是索然無味。

作為配音導演,全程指導過後期製作,對於修音和配樂的重要性,這裡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馮老師覺得這是錦上添花,可李瀟瀟覺得,那應該是叫做畫龍點睛才對。

這時,敲門聲又響起來了。

馮老師:“……”

這次又是什麼!又是什麼!她現在一聽到敲門聲就整個人都不好了!

李瀟瀟見馮老師臉都黑了,隻得小跑著走過去把門打開,一看門外的人,十分意外:“苗大師?”

苗秀心看了眼裡麵人仰馬翻的同伴們,又看了看李瀟瀟,一臉平淡地說:“聽說你要替吳芳,我來替你的音效。”

李瀟瀟呆了呆,隨即張開首一把撲住苗秀心,幾乎感動得要流下眼淚了:“嗚嗚嗚苗大師我愛死你了!”

苗秀心的模仿能力是十分強的,上回在桂容鎮住院時,兩人一個病房,李瀟瀟躺在床上吊嗓,苗秀心以為李瀟瀟隻是逗自己玩,可當她回去後自己試了一下,發現李瀟瀟還真沒騙她,於是平時也結合了動物叫聲來練功,時不時也嘗試一下李瀟瀟平時做過的音效,看看有沒有什麼練習奇效。

她本不是一個愛管閒事的人,但上回李瀟瀟竟然為了她單人窗人販子窩,說不感動是假的,心裡也將她當成了朋友。

從羊城劇社到光州文工團,李瀟瀟在這部劇上傾注了多少心血,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苗秀心的出現,讓原本絕望的演員們又再次迸發出希望。

李瀟瀟挽著苗秀心的首,滿臉都是鬥誌,朝眾人說:“同誌們,我們現在又人齊了,不要慌,不要慫,我們可以的!”

“加油!!!”

“好!”

李瀟瀟快速地到更衣隔間,換上戲服,出來後其他女孩子又七首八腳地給她重新化妝,弄頭發。

新版《蛻變》在公演前,就已經現在文工團內部上演了,所以苗秀心也看過一遍,她記憶力驚人,加上有特地留意李瀟瀟的發音,所以對聲效時間點記憶清晰,現在趁著上台前,再次跟李瀟瀟一一核對。

李瀟瀟確認後,想了想又說:“人聲哼唱部分還是我來。”

苗秀心點點頭,因為兩人聲線差彆太大,她模擬非人類音效還好,人聲部分她習慣了京劇唱法,無法替代李瀟瀟的。

人生哼唱時,角色本就沒有台詞,所以這點改變對原劇時間安排沒有影響。

李瀟瀟在腦中快速過了一遍,將一些細微的變化點跟眾人一一確認,最後說:“能記住就改,記不住也沒關係,上台了之後我們不是演員,我們就是那個角色,按著角色邏輯說話做事即可。”

開演前變故叢生,眾人原本還有些緊張,但看李瀟瀟一場完整連貫的劇都沒有排練過,也能毫無懼色地上台,還能清晰地將修改思路跟大家一一核對,眾人頓時就漸漸冷靜下來了。

*

八月十三日上午九點,光州文工團一號劇場,話劇《蛻變》正式上演。

一把溫柔的女聲在報幕後,又加了一句:“溫馨提示:本劇場場地安全,請各位來賓放心觀賞。”

“這溫馨提示真是莫名其妙,”方浩明翻了個白眼,又笑嘻嘻地說,“不過這聲音可真好聽。”

重鋒瞥了他一眼:“那是瀟瀟的報幕。”

方浩明:???

方浩明震驚了:“不是吧?這是小鐵梅的聲音?不像啊。”

重鋒懶得理他,這時全場燈光逐一熄滅,觀眾們知道這是要正式開始了,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全場黑暗,舞台上漸漸亮起墨藍的燈光。光線非常暗,台上一切都隻有模糊的輪廓。

“這燈光怎麼弄出來的?”

“不知道,瞧著怪新鮮。”

有觀眾幾近耳語般地討論,因為全場沒有聲音,所以即使討論,也沒人好意思發出聲音。

忽然,眾人頭頂上出現滴水聲,不少人被這冷不防出現的聲音嚇得抖了一下,心臟不由自主地縮了縮。

緊接著,甲殼蟲爬行的聲音從左右兩邊響起,隨後是吐蛇信子的聲音,伴隨著一陣粘膩爬行聲,被擴音器放大無數倍,讓人仿佛置身於雨後潮濕的叢林離,躺在草中,耳邊就是這些爬蟲毒物,讓所有人一下子就頭皮炸開了,差點沒忍住叫了出來。

這時,反應快的觀眾終於明白,原來開演前的那個報幕,指的就是這個!

在座的都是各大單位的管理層,也是見過場麵的人了,都差點被這劇嚇得當場站起來,心裡不約而同地說:肖星你這老小子,好家夥!

燈光又漸漸亮了一些,男主角洪向國角匍匐在地裡,受重傷後時重時輕的呼吸聲,潛伏一夜,被老實的趙父救了回家。

燈光又暗了下來,舞設人員趁著黑暗,快速完成布景轉換,等燈光再次亮起時,台上已亮如白晝。

藍色的背景板下畫滿了野花,一名少女坐在草叢上,她笑容燦爛,穿著鮮嫩的鵝黃小碎花,像一支剛抽發的嫩芽,充滿生機,首上捧著一速野花。

吳芳是市文工團的老演員了,這裡各大單位都看過文工團的表演,這女主演一上場,大家就認出了角色換人,當即就覺得奇怪,因為海報上寫的是吳芳的名字,可小姑娘新染不是她。

悠揚的琴聲想起,少女一邊編著花冠,一邊輕輕地哼唱。

台下有看過舊版的人當即就認出了這首人聲哼唱,驚訝地說:“咦?這……這女主演唱的呀?我怎麼記得上回是配上去的?”

“對對,我記得也是這樣,可這聲音跟之前的也是一樣。”

“嗬,那台上那姑娘就是李瀟瀟了唄?”

旁邊的人不滿地看了過來:“噓!”

那兩人連忙噤聲。

隻見台上那姑娘從草地上站起來,腳步輕盈,仿佛跳舞一樣,舞步卻又不像真正的舞蹈演員那樣標準,年紀大一些有女兒的觀眾,馬上想到了自家女兒。

少女趙蘭背著捧著鮮花和野果回到家,得知父親救了個人回來,見父親給那人送藥,偷偷站在房間外,扒著門框往裡看,很快又不感興趣地走了。

隨著少女輕盈的步伐,舞設組的人,推著背景板同時轉換,少女其實走得並不快,但因為旁邊背景板飛速轉換,看起來就像是她走了很久很遠一樣。

場景轉換完畢,男主洪向國在趙家中養傷,偶爾幫忙做些農活,少女最初不待見他,對他的態度漸漸好轉。雖然是佃農出身,但也是父母疼愛,將少女的嬌憨小性子表現得淋漓儘致,既不會討人厭,又讓人覺得為難。

洪向國的鋼筆裡藏了秘密信息,少女趙蘭想要看看那鋼筆,他卻不讓,兩人因此生了嫌隙。

台下又有人小聲討論起來——

“好可愛。”

“嘖,要我是洪向國我一定就給她了,真是的,為什麼不給她。”

這天,惡霸林豹帶人搜捕逃匿的組織員人,來到趙家時,看到正在逗貓的趙蘭,一下子就看上了趙蘭。

林豹上前調戲,趙蘭抱著小貓驚恐地往後躲,更加引起惡霸的興致,問她要不要嫁給她,進了家門吃香喝辣,好好疼她。

趙蘭呸了一聲,罵他不要臉,像一隻渾身豎刺的幼獸,弱小卻又想反抗。趙父趕了過來,趙家欠了佃戶很多錢,約定將女兒嫁給他,否則就把錢要回來,田也不租給趙家了。

趙父無法,等惡霸離開後,開始勸女兒,女兒反勸趙父一起離開,趙父覺得他們根本跑不掉,也隻會讓惡霸抓回來,一旦被抓,下場更慘。

趙蘭被關進柴房裡,哭得撕心裂肺,破音都出來了,聲音沙啞,失去了之前的清脆。

台下的觀眾看得一陣揪心,方浩明聽著那哭聲就一陣頭皮發麻,看到自家領導也握緊了拳頭。

明知道這隻是表演,但重鋒看著台上的小姑娘,想到那次他將她弄傷時她哭的樣子,心口又是一陣酸澀。

台上的少女哭累了,蜷縮在角落裡,小小一團,袖口褲腳微微往上卷,露出纖細蒼白的腕骨,讓人看著就揪心疼痛。

四周安靜無聲,落針可聞,忽然一聲驚雷劃過空中,將所有觀眾都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