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認識也不是記得,而是聽說。
……
隻是聽說。
烏行雪靜立著,依然沒有回頭。
他雙眸的灼紅還未褪去,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問道:“那你……聽說過的烏行雪是什麼人?”
他等了好一會兒,聽見了答案。
蕭複暄靜了一下,說:“照夜城主。”
又過了很久,烏行雪才輕輕應了一聲:“哦。”
他忽然覺得人真是奇怪。明明這一幕早有預料,在過去百年的時間裡設想過無數次,可真正聽到這句答案,還是會難過。
他居然還是難過。
那滋味就像心臟前麵抵著劍尖,他垂著眸,親眼看著刃口一寸一寸緩慢地釘進去。
他聽見自己又一次輕聲開口,說:“既然如此,那你一定也聽過照夜城是什麼地方。”
“聽過。”身後的人說:“世間大半邪魔彙居之處。”
“大半邪魔彙居之處……”烏行雪重複著。
他眸光依然落在那個虛空的點上,直到瞳仁上的霧氣褪下去,才眨了一下眼睛,說:“給你講傳聞的那人話一定很多,說得又囉嗦又拗口。不如我來告訴你,常人提起照夜城,從來隻有兩個字,魔窟。他們說起那照夜城主,也隻有兩個字……”
他頓了一下,道:“魔頭。”
劍尖抵著心臟緩慢釘下去的過程太長、太難熬了,他可能沒法筆直地站到最後。還不如他自己往前走一步,一釘到底。
手指上的血在地上滴成了淺淺一窪,他垂眸看著,嗓音像薄霧一樣融在夜色裡:“給你講傳聞的人應該也隻是聽說,沒跟那個魔頭交過手。否則他就該告誡你,如果見到那個魔頭,千萬不要這樣跟他聊天說話。記得以最快的速度出劍,不然……”
他止了話音,聽到身後那人應道:“不然如何。”
“不然你就殺不了他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樓閣驟起寒風。那風遽然穿過時,蒼白的冰霜瞬間結滿整個二樓。
那寒意帶著排山之勢,能讓一個活人頃刻被封凍,再無呼吸。神仙也好、邪魔也罷,周身氣勁都會在那一刻全然凝滯,難以流轉。
所有同照夜城主交過手的人都知道,那一刻究竟有多令人恐懼。因為隻要他們慢一招,哪怕隻是一眨眼的時間,也會被鉗住咽喉。
那幾根手指明明清瘦長直,看上去像是沒沾過汙穢也沒承受過重物,卻如寒鐵重鎖一般,隻要被鉗住,他們就再掙脫不開。
很多人都是這樣喪生在這隻手裡的……
但這一夜卻成了例外。
金光劍影伴隨著破風似的清嘯之音,幾乎與白霜同時出現。寒冰封凍的瞬間,那道劍影剛好以鋒芒相對。
隻聽破冰之聲乍然而起,碎冰和雪屑蓬然炸開。
兩道威壓氣勁悍然相撞,一邊是帶著張狂煞意的純冽仙氣,一邊是濃稠如墨的邪魔之息。
震蕩之下,蕭複暄看到了那個魔頭模糊的輪廓,就籠在雪沫和黑霧之中。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對方兩手空空,有點……單薄孤寂。他總覺得對方手裡應該抓握著什麼,一把刀或是一柄劍。
總該有些兵械法器。
或許就是因為那魔頭少了一柄趁手的劍,所以後來他會以一把劍長的間距之差,將那個魔頭抵在地上。
那是一百年以來,他們相距最近的時刻,近到他們能在對方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影子。
蕭複暄半跪於地,一手壓著那個魔頭的肩,一手握著劍。
雪沫從他鼻梁邊掃過,他偏開頭眨去雪沫又轉回來,眸光從那魔頭的臉上掃量而過。
很奇怪,明明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人,明明那張臉上探不出明顯改動過的痕跡。但他就是覺得對方易過容。
那雙眼睛同那樣的鼻梁嘴唇很不搭,但他也並不知道那雙眼睛應該有著什麼樣的臉。
那個魔頭的眼睛裡映著冰霜色,而結滿冰霜的地上有斑駁交錯的血跡。或許是那些血跡影響,魔頭的眼睛裡也有一層淺淡的紅,淡到無法仔細分辨。
他看著那抹淡紅色,聽見魔頭的嗓音響起。
那個魔頭輕聲說:“你為何劍不出鞘?”
他的劍懸在魔頭頸側,正對著一處命門,卻並沒有真的出鞘。而隻要沒有真的出鞘,就算不上徹底的殺招。
蕭複暄蹙了一下眉,沒有出聲作答。
他說不清為何,甚至那魔頭出聲問了,他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祭出殺招。
他握著劍柄的手攥了一下,在濃稠邪魔氣息的包裹之下垂眸看著那個人,良久之後答道:“還沒到時候。”
應當是因為還不是時候,他還沒接到那道鏟除魔頭的天詔,所以才下意識留了一點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