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離窗邊最近的人輕聲說道:“那邊門外有人。”
“……哪邊門外?”問話的人聲音更輕。
窗邊人咽了一下,目光落在窗外一眨不眨,道:“雀不落。”
“哪?!”
聽到那三個字,所有人都撲向了窗邊。
雀不落封禁了二十五年。即便眾人把賭坊、酒坊修築得再高,從窗邊俯瞰下去,依然看不到任何府宅院內的景象,隻能看到終年不散的霧和樹冠模糊的影子。
唯有門前那片地方霧薄一些。
而此時,那裡多了一道長影。
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恨不得將那片薄霧掃開。但沒有用,不論他們怎麼看,都看不清來人是誰。
邪魔慣來衝動,有人已經抓住窗框要翻下樓去,卻被其他人一把攔住。
“記得前陣子的傳聞麼?”
“……你說蒼琅北域?”
蒼琅北域崩毀,裡麵鎖著的那位似乎沒死。
這道傳聞放之四海皆有人會信,除了照夜城。因為沒有誰比邪魔更清楚蒼琅北域的威力,他們不覺得有誰真能活著從裡麵出來。
更何況這些天裡,除了那道不明不白的傳聞,他們也沒聽說其他動靜。
倒是有人說天宿上仙蕭複暄似乎還活著,在花家和大悲穀都現過身。
要跳下樓的邪魔盯著窗框上的白霜,臉色變了好幾變,最終還是嗤聲道:“不可能的,彆自己嚇唬自己。你哪怕跟我說門口那個是天宿,都更可信一點!”
“更不可能,哪個仙能無聲無息進照夜城?”
“也是……”
他們說著,忽然覺得方才緊張的自己十分可笑。
“風聲鶴唳、故弄玄虛!”他們看著窗台上的霜,又看向濃霧籠罩的雀不落,相互寬慰道:“咱們城裡想進那座宅子的人多了去了,保不齊會出那麼一兩個沒有自知之明的。”
就連新城主薛禮,當初破門不成都搭進去一條手臂呢,何況其他人?光是被絞碎在院外的,少說也有好幾十個了。
這裡從不乏作死的人,也就這幾年才少了而已。
“一會兒可以去門口撿屍了,我最近煉的藥正缺人呢。”一個妖道打扮的人說了一句。
其他人怔了片刻,又換了嘴臉:“噢?那就要講一下先來後到了。”
“我也缺活人呢,誰不缺?不如各憑本事。”
他們掏出了各式囊袋,像夜伏的豺狼禿鷲,看戲一般等著看那道人影如何慘叫、如何被封禁撕得粉碎,再如何被群起而分之……
卻見煞白電光像一張巨網,穿行於雀不落終年不散的雲霧裡,它們自雲霧起,疾速下竄,蔓延過巨大府宅所有屋脊瓦玉,猛地朝門前撞去——
三十三道電光,三十三聲驚響。
那座空寂已久的府宅像照夜城的心臟,在封禁大開的瞬間猛地一震!
層層雲霧被震得驟然一散,又驟然攏聚。除了趴在窗邊的人,幾乎無人看清那個瞬息的變化。
他們隻在雲霧攏聚的瞬間,聽到了府門洞開的聲音。
那道長影跨門而入,轉眼便消失了。
緊接著,又有另一個人影疾掠而來,跟著進了門。
照夜城不少人對這個疾掠而來的後者有幾分熟悉,能從身形動作辨認出他是寧懷衫。
他進門前還開口說了句話,很短,也有些模糊。但穿過雲霧傳進眾人耳中,卻如平地一聲驚雷!
他叫了一聲……城主。
沒人知曉那一刻整個賭坊有多寂靜。
甚至整座照夜城在那個刹那都沉默下來,四周圍所有樓閣都受了雀不落那一下巨震的波及,以至於每個人都頓住了手中的動作,朝同一個方向望去,滿臉皆是驚疑不定和難以置信。
直到在那死寂之中,雀不落高大的宅門轟然閉合,又震起一片塵煙。賭坊二樓終於有人動了一下眼珠,出聲道:“……城主?”
那一聲猶如滾油入水。
下一刻,整個賭坊都炸開了鍋。
一夜之間,幾乎所有邪魔都知曉了一件事:照夜城主烏行雪回來了。
照夜城被這件事炸翻天的時候,城主自己卻一無所知。
他陷在長久的昏沉中,以邪魔之軀,緩慢地消解著曾經靈王承受的那些東西。他很疼,也極冷。但他又習慣了這些,所以依然眉目平靜,就像在坐春風寬大的窗邊支著頭打了個盹。
他不知道自己被人抱進了雀不落,十二裡山道、三十多道封禁雷霆,一刻都沒有鬆過手。
他同樣不知道,有人將靈識抽空,至烈的氣勁湧進他四肢百骸,血脈同流。
他隻在被那股氣息傾身包裹時,於昏沉中夢見了一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