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雁就氣不起來了。
他調轉馬頭,朝自己來時的方向眺望一眼,但見一條大路上空空蕩蕩,唯餘兩側荒草萋萋,在少見暖意的涼風中瑟瑟發抖。
“娘的!”他吸了吸鼻子,又生氣起來,竟然真的沒有一個人追上來!
大黑馬仰著脖子看他:咋辦呀?
廖雁沒好氣道:“老子哪兒知道?”
誰稀罕他們追似的。
就算請,老子也不會回去的!
這麼想著,他索性翻身下馬,琢磨接下來該往哪裡去。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可……他手頭沒有銀子。自己挨餓倒不打緊,忍一忍就過去了,可大黑不能沒草料。
再回去要,豈不損了自己的英雄氣概,不妥不妥。
還是先去打些獵物,去下個地方換了盤纏,再回關外去吧。
關外有一望無際的遼闊草原,有數不儘的江湖豪客,唱不完的愛恨情仇……那裡,才是他折翅雁應該待的地方!
是啊,天大地大,還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麼?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管他呢!
想到這裡,廖雁忽然又高興起來。
他拍了拍大黑的屁.股,自己舉頭眺望,就見前方約莫一二十裡處有一片綿延的小山丘,根據他的經驗,裡麵必然藏匿著無數野兔野雞,若是運氣好,還能打到野豬呢。
哼,老子吃肉,饞死你們!
他憤憤的想著。
可剛想完卻又左右開弓抬手甩了自己幾個耳刮子,“呸,想什麼彆人!沒有彆人,以後隻有老子自己!”
對常年在江湖上飄零的人來說,逮幾隻小動物果腹並不算難,廖雁和大黑一路走一路瞧,還沒到山腳下就已經捉了一窩野兔。
他美滋滋將兔子串成一串兒,倒吊在大黑背上,摸著它的大腦袋說:“我說什麼來著?彆著急,趕明兒去到下一個鎮子,我賣了換錢,一定給你買最好的草料。”
大黑溫柔地舔了舔他的手背:好呀。
廖雁開心地摟著它的脖子一陣亂蹭,“老黑啊老黑,還是你好!”
沒吃早飯就跑出來,廖雁這會兒肚子也餓了,索性找了一處水源席地而坐,將兩隻兔子剝皮洗淨,又生了火,原地燒烤起來。
經常出門在外的人都會在馬背上的褡褳裡放點應急的東西,什麼水囊、火折子、鹽巴都是有的,這會兒再次派上用場。
深冬的兔子不算肥,全身上下也沒有多少肥膘,廖雁烤了一陣也不見金黃色的脂肪流出,又是一陣罵罵咧咧。
他似乎早就忘了,就在短短十多天前,他還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能按時吃上烤兔肉就不錯啦,哪裡還會嫌棄肥不肥呢?
可見人真是由儉入奢易,有奢返簡難呀。
廖雁用短匕往兔子上劃了幾道口子,隨意撒了點鹽巴上去。
他已經能聞到肉類特有的香氣擴散開來,確實香,但也有點腥,總覺得跟平時書呆子烤得差了點兒什麼。
差什麼?
他還沒想明白,就又想扇自己巴掌了。
他娘的,沒完沒了了是嗎?想個屁!
都是那該死的書呆子壞事,不然星星也不會不要自己!
不對,不是星星不要自己,是自己不要她,對,就是老子不要他們!
哼,老子這樣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武藝高強,難道將來還會沒有朋友嗎?又豈會在乎區區一個白鷂子……
他嘟嘟囔囔的說著,突然抬起頭來。
有人。
是驢車吧,聽車輪碾壓地麵的聲音頗為沉重,車上至少坐著三個以上的人。
似乎有人在說話,距離太遠聽不清內容,但好像不大高興。
不會功夫。
弄清楚這一點之後,廖雁就不在意了,複又埋頭翻轉起兔肉來。
過了約莫一刻鐘,果然有一輛驢車吱吱呀呀從小路上鑽出來,趕車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容貌不好不壞,身材麼,偏瘦,似乎微微有點文弱。
廖雁隻掃了一眼就壞了心情。
他現在最討厭這種文弱的男人了!
趕車的男人好像也沒想到這荒郊野嶺竟然有人,愣了下,複又歡喜起來。
他扭頭跟車裡的人說了幾句,麻利喝停驢車,客客氣氣上前問道:“敢問這位小兄弟,那邊可是桃花鎮麼?”
桃花鎮?
廖雁現在最討厭這個地方了!
他懶洋洋掀了掀眼皮,“那兒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來人看著他眼皮上的疤痕,稍稍一愣,下意識問道:“怎麼說?”
廖雁哼了聲,“有的人很不厚道!”
專門迷惑人心,搶彆人的朋友!
年輕人還沒怎麼樣呢,驢車上先就跳下來一個老婦人。
她似乎極為讚同廖雁說的話,“這小兄弟可是個明白人!我就說桃花鎮風水不行,養出來的人自然也不好,性子壞得很!”
廖雁揚了揚眉毛,看她就難免順眼了點,“你們去乾嘛?”
他的長相是那種帶些尖銳的,鋒芒畢露的英俊:單純從這一點來講,當初王掌櫃的誇獎倒也不錯。
這世道,長得好看的人總要占便宜的。
所以當折翅雁笑眯眯與人說話時,少有冷場的時候。
那老婦人就覺得哎呦這後生可真俊,看他這麼一笑,叫人心情也跟著好起來似的。
她活動了下手腳,又打發兒子模樣的年輕人去溪邊打水,先喝了幾口,這才一抹嘴兒道:“還不是這孩子不爭氣,連個婆娘都降服不住!娶了個婆娘竟刁鑽的很,脾氣又大,平日家不孝順也就罷了,如今略拌了幾句嘴,竟抱著孩子回娘家,一去不回啊!
這嫁出去的女人潑出去的水,難不成她還想在娘家過年?她不要臉,我們還要呢!”
說著,又擰了兒子一把,抖著滿臉橫肉道:“聽見了嗎?回來你就狠狠打一頓,沒得叫男人低頭下氣的道理!老婆刁蠻算什麼,打幾頓就好了!”
那兒子撓了撓頭,訥訥稱是,似乎沒什麼主見的樣子。
廖雁忽然覺得有點意思,當即半躺在地上撐著腦袋,聽戲似的笑嗬嗬問道:“怎麼個不聽話法兒呢?又為什麼拌嘴?”
那老婦人坐了半日車,早就身體酸麻耐不住,又聞到兔肉香甜,饞得舔嘴抹舌,有意蹭一口肉吃,此時見這後生大有親近之意,哪裡還會往外推呢?當即一腚坐下就開始大吐苦水。
她隻道娶的媳婦如何如何不好,如何好吃懶做偷藏私房錢,如何不顧他家的香火,隻生了個不中用的賠錢貨女兒……
“我這麼大年紀了,年老體乏,那小浪蹄子人小,腿子倒長,一眨眼功夫就自己跑丟了……結果那婆娘竟哭罵起來,直說是我賣了孩子!真是傷天理啊!”老婦人口水四濺的說著。
她男人和兒子大約覺得丟人,都拚命使眼色,最後乾脆上前拉扯。
“怕什麼!”老婦人一把甩開爺倆,用力拍著地麵氣憤道,“那騷蹄子指定是在外頭有人了,怎麼,自己做得出,偏我就說不得嗎?”
“娘啊!”男人跺了跺腳,臊的一張臉都紅透了,“家醜怎可外揚!”
“她都敢大過年抱著孩子回娘家了,這不是把咱們韓家的臉丟在地上踩嗎?她都不要臉,我們還怕什麼!”那老婦人大聲道,又轉向廖雁,“叫這個後生評評理,你說是吧?”
廖雁眨了眨眼,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大約他方才表現的太過平易近人了些,以至於這眼瞎的婦人竟以為自己是可以商量的麼?
何其滑稽!
他一挺腰坐起來,腦袋一歪,亂糟糟的頭發跟著在空中一蕩,“嘖嘖,你們說的賠錢婆娘,是不是叫翠紅?”
那幾人登時一愣,麵麵相覷,“你,你怎麼知道?”
廖雁嗬嗬笑了幾聲,把剛剖過兔子的短匕往袖口擦了擦,慢條斯理道:“讓我說啊……”
他忽然挑起眉眼,剛才的調笑蕩然無存,隻剩下滿滿嘲諷,“你們怎麼還有臉活著?”
他是討厭桃花鎮不假,但那鎮上倒還有幾個有眼光的,就比如說,收留翠紅母女的王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