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爹和大哥還沒回來?”
大女婿著一打岔,林母發熱的腦袋一清,看著滿堂屋的人,也覺出幾分不合適,到底沒再接著說什麼,轉而抱怨道:“誰知道他倆,到現在也沒個人影。”
林芳承認她就是故意的,總不能回回都是由著人挑起了話頭,怒火質問追尋自己而來,然後挑話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吧。
林芳若無其事的低頭喝著湯,順著坡接著問道:“沒說乾啥去?”
“村裡商量說是年底了要撈魚,吃了晌午飯就把爹他們喊去了。”林大嫂難得接了話茬,推了下身邊想湊過去林芳身邊又不敢去的兒子,朝林芳笑笑。
“村裡河裡都養麼?”林芳端著碗往旁邊挪挪,對著浩浩招手。
隨著家庭聯產承保責任製的實行,原來的生產隊模式變了,原來的生產大隊長林大伯順延成了村長,林大哥的小隊長也成了現在的村民小組長。
“哪,說是隻放南河裡養,那溝深。”林母撇撇嘴接了話茬。
提起來林母就犯嘀咕,自林大哥接了村裡這點子名頭,好處沒見多少,就知道天天屁大點事人就要去開會,也不知道就這麼點事天天有啥可說的。
不過,抱怨歸抱怨,林母心底也明白這事的好處,不然也不能這麼聽女婿林父的勸,願意在林芳麵前矮了一頭。
村裡的乾部都是村裡投票選舉的,考驗這人在村裡的威望,人心,但很多東西還是要看的,比如有個高官的妹夫,有個政府的兄弟,林大哥要想更進一步,端的是要和幾個兄弟姐妹打好關係。
“彆管他們,鍋裡給他們留著呢,我們吃我們的。”
說曹操,曹操到,林母話音剛落,門口林爺奶並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就進來了。
“建黨,永錚。”門口,林大哥喊了一嗓子,“來幫搭把手。”
林家和陸家裡的遠,索性按著規矩,倆家各擺各的席,省的那麼大老遠折騰。
煙酒炮竹,喜糖喜餅,蔬菜大肉這些從前就開始準備了,這會子全堆在屋裡呢,明要用的時候直接搬出來就成。
門口這是林父早就和相熟的人家說好的,明日要借用的碗筷杯碟,桌椅板凳,提前搬一部分,省的明天臨時抬來不及。
八仙桌,木盒子,都是些沉重的大家夥,也沒讓一屋子女人沾手,隻有林母不放心,坐一會就出去看看,一旁指揮安排一下。
堂屋裡,端湯的端湯,倒水的倒水,林芳扶著人做到被子裡,順手又往火盆裡扔了兩截木頭,屋子裡燒得熱熱的。
林奶奶張口說起明日的宴席,這時候農家宴席都是請村裡巧手的婦人互相幫襯,林家加上林大嬸,林二嬸還有各家的兒媳婦,人手是綽綽有餘了。
現在也不過是再確認下什麼時候上涼菜,什麼做熱菜,天冷這桌子要怎麼擺,哪桌坐哪些人,誰來記禮金單子......
絮絮叨叨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林芳就靜靜的聽著也不插嘴,偶爾詢問到林芳意見,林芳就笑笑,“我也不懂,都聽家裡安排。”
請人也好,禮金也好,她不要,也不插手,隻要能安安靜靜出這個門就好。
一萬熱湯下肚,林奶奶舒了一口氣,樂的牙不見眼,最後不忘確認道:“泓謙明天能到的吧。”
“能到。”林芳捏下筷子,笑著點點頭。
“都說筷子捏的高嫁的遠,看看,小妹這不就是了。”林二嫂指著林芳拿筷子的姿勢打趣。
一屋子人不由笑著看向林芳,出嫁的大姑娘小媳婦免不了這一茬,林芳被打趣慣了,笑著朝旁邊林建黨示意一眼,語氣揶揄,“那二嫂筷子肯定捏的特彆近。”
一句話逗得一屋子人都笑,又轉頭看向林二嫂,“來,趕緊讓嫂子看看,這筷子是捏到哪才正好進咱們家。”
本來是打趣新嫁娘的,結果反倒引火燒身了,林二嫂到底沒有林芳的淡定,羞的臉都紅了。
眾人視線轉移,林芳暗暗舒了口氣,人群裡焦點可真不好做。
吃了兩口,若有所覺的扭頭,長椅上的被窩裡紮個小啾啾的丹丹不知道啥時候醒了,軟乎乎的呆毛炸著,不哭也不鬨,就睜著雙大眼睛直勾勾的看著。
小家夥長得可愛,一雙大眼睛黑溜溜的,尤其招人。
林芳挑了塊瘦肉試探的遞過去,“要吃麼?”
小家夥大概不記得林芳了,想伸手又不敢接,怯怯的扭著頭直往熟悉的大人身後躲。
林母正好看到,皺著眉頭道:“她這兩天感冒剛好,可不興吃這些。”
林芳看了一眼,小家夥聽到不能吃也沒鬨騰,癟著嘴要哭不哭,隻躲在人身後眼巴巴的啃著手指。
林芳離了座,把之前隨身的行李拿過來,掏出一包未拆封的餅乾,遞給一旁偷偷挪過來坐著的浩浩道:“和妹妹分著吃。”
一路回來,林芳三餐基本吃的都是火車上的熱飯,師娘準備的這些肉脯點心基本就沒怎麼吃,再加上陸泓謙備的一份,挎包依舊鼓鼓囊囊的。
林芳想了一下,又拆了盒糕點,推著塊椒鹽的鹹口酥餅過去,“娘也嘗嘗。”
反正又帶不回去,還不如趁著人多分一分,省的回頭給了東西還不落好。
看林芳主動惦記著自己,林母難免有些高興,一屋人可看著呢。
誇獎的話還沒出口,就看到林芳手腳不停的把挎包倒了個底朝天,牛肉乾,奶糖,巧克力,餅乾......
小孩子張羅著一人抓了一把,剩餘的全堆在桌子中間。
看著挑三揀四翻騰的二兒媳,林母更是氣不打一出來,陰著臉嗬斥道,“待會就吃飯了,彆亂七八糟的吃多了,晚上又該叫著不餓。”
這兩年去顧家看大閨女,加上閨女女婿孝順,林母可見識過不少好東西,就說這啥子巧克力,彆看吃起來苦不拉嘰的,可是國外運來的,稀罕著呢,還有那些點心,餅乾,看著可不便宜,過年留著待客乾啥的多好,林母看著拆的七零八落的一桌子,鬱氣橫生。
“可不是,你們這些小姑娘就是瞎講究,前幾年還愁吃不上飯,這兩年一個兩個的又開始叫著減肥。”林大嫂這話,頗有些意味深長,對麵不偏不倚正對著林二嫂。
家裡這位剛娶回來的弟妹,天天一到飯點,這不吃那不吃,吃的比貓還少,一說就是減肥,吃不下,嗬,誰不知道是吃慣了大魚大肉,嫌家裡飯菜不好吃呢!
林二嫂癟了癟嘴沒說話,捏了把花生哢嚓哢嚓的剝著殼。
偷偷吃個東西咋了,她又沒花林家一分錢,貪得無厭,一個兩個的,就知道想占她那點便宜。
不是她說,從小到大她就沒見過林家那麼摳的,誰家炒個菜連油都舍不得放,就拿油罐子裡的布那麼往鍋底一抹,甚至連布占多少油都是林母提前開櫃子沾好的,扣扣索索,也不知道都省誰肚子了。
林二嫂想吃,桌子底下輕輕朝林建黨踢了一腳,這些天林母看的嚴,她都好久沒敢買這些小玩意吃了。
“娘,這離晚飯還早呢。”林建黨道。
“吃啥吃,一天到晚淨想著吃。”林母板著臉一臉不悅。
看著兒子幫腔,林母就越發不高興,她又不是眼瞎,沒看到二兒媳動作,有了媳婦忘了娘,現在這兒子是事事都聽媳婦的,越來越不把自己這個老子娘放眼裡了。
林慧含了顆酸溜溜的果脯,又拆了顆奶糖趁人不備塞到了林母嘴裡,軟著聲道:“娘都好嘗嘗麼,看喜歡吃啥回頭好再給你買啊~”
自來孝順的閨女一撒嬌,林母的臉就有些繃不住。
林二嫂默默翻了白眼,她就知道,就沒見過這麼偏心眼的,這個家隻要她親閨女一張口就沒不成的事。
天色暗了下來,林奶奶要回去,林父就張羅著留下一起,飯菜都是現成的,炸好的丸子,大肉,蒸好的大饅頭,隨便熱熱也就夠一桌了。
原本放在高條幾下的八仙桌挪在了長椅旁邊,又在旁邊抬進了一張桌子,那人一桌,女人孩子一桌,林芳被拉著坐在了林奶奶旁邊。
林父拆了點酒,一頓飯吃的賓主儘歡,熱熱鬨鬨。
飯後,林奶奶把林芳拉到一旁,哆哆嗦嗦從兜裡掏出一個手絹,抖著手一層一層的翻開,赫然是一塊梅花手表和一卷的大團結。
“這是當初陸家給的五百塊錢財禮錢。”林奶奶拿著那一卷嶄新的大團結說道。
這錢陸泓謙有和林芳說過的,彩禮本不該給那麼多的,可陸泓謙聽說在村子裡男方彩禮的多少關乎直接女方的麵子,就自己拿錢給了這個數。
“離得遠,家具也不好帶,你娘給你打了兩床十斤的被子,又給你做了件棉襖,你大娘和三嬸又一人給添了一條,其餘也不知道你用啥,奶就去城裡買了塊手表,售貨員說這個在城裡你們也用的著......”
林奶奶老了,彆看平日裡風風火火,精神力十足的,可手開始不聽使喚了,拿著手表的手抖個不停。
“這手表花了兩百三,之前你爹偷偷拿了一百五過來,剩餘的你大伯給了五十,奶湊了三十。”
“你娘他們都不知道,你自己貼身放好。”
林芳垂在身側的手指虛虛蜷縮,伸手拿過手表摩挲,很經典的款式,表鏈細細的,正適合年輕的女士。
“你也彆怪你娘,她就是刀子嘴,等你以後嫁了人有了孩子,就知道了,這家家戶戶都有本難念的經,這當爹娘的都不容易。”
“咱鄉下人家都沒上過啥學,村裡家家戶戶都是這麼一輩一輩混過來的,他們有時候糊塗了,做的過了,就鬨一鬨,哭一哭,一家子人麼,說說鬨鬨不也就說開了麼。”
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啊,老二再混蛋再不爭氣,那也是當娘的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啊。
林奶奶歎氣,看著林家這最有出息的孫女和小孫子漸漸都和老二離了心,她也是恨不得錘他一頓,隻是人老了,就希望著幾個孩子都能好好的。
林芳嗓子塞塞的,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歡樂好半天,才說“手表我拿著,錢您留著吧。”
“小芳,”林奶奶聲音急促,她咋能拿孩子錢。
“我自己現在能掙錢。”
“您自己留著一半,就當我孝敬您和爺爺的,剩餘的......”
林芳閉了下眼睛,聲音儘量平緩,“這本來就該留下的。”
就這樣吧,她本也沒想帶走。
就當還債吧,還了給了,從此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