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特需內賓部,感染科候診台前。
護士拿起電子體溫計,掃過病患的額頭,看到數字有些驚訝。
她一邊打開病曆本寫記錄,一邊問:“快要39度了,怎麼才過來呢?”
青年臉頰浮著不正常的潮紅,眼前斂著朦朧水光,秀麗的樣貌添上了病態的頹色。
被送來得著急,整個過程如同綁架,此刻他沒了那股倔強,可憐巴巴地被裹在長款羽絨服裡。
聽著護士詢問,紀彌眼神遊離,含糊地“唔”了聲。
隨後身旁的賀景延道:“他以為多喝熱水就可以。”
紀彌:“……”
不想拖人後腿,到頭來反而添了麻煩,他心有愧疚又犯頭暈,委屈地朝對方眨眨眼。
不過賀景延這時沒看他,病曆封麵需要補充信息,於是上司替助理接過筆在填寫。
賀景延分明在外語環境長大,卻能寫一手極其漂亮的中文字。
應了那句字如其人,字跡一撇一捺並不刻板,行雲流水瀟灑有餘。
“紀彌,你的生日是幾號?”賀景延道。
紀彌反應遲鈍,愣了幾秒才說:“6月21日。”
他出生正逢夏至,因為很久沒有慶祝過生日,差點忘記具體的公曆時間。
賀景延垂下眼,寫完最後一筆。
轉頭要望過來的時候,紀彌沒有與他對視,膽小躲避似的,拉上圍巾遮住了整張臉。
這裡暖氣充足,走廊空空蕩蕩,除了紀彌沒彆的病人,也不用擔心交叉感染。
賀景延把他圍巾扯下:“醫生還有五分鐘上班,你哪裡不舒服?待會兒都說一下。”
紀彌點點頭,再被問:“喉嚨怎麼樣?”
“一說話就疼,感覺很渴。”他老老實實回答。
賀景延道:“身上疼嗎?”
紀彌嘀咕:“也有一點,好像在骨頭裡麵泛疼。”
從上到下,從裡到外,被盤問得仔仔細細,他自知理虧,全程配合調查。
待到醫生午休結束,紀彌與賀景延走進接診室。
以往他都是獨自看病,上次有人伴在身邊,已經是高中的事情。
那時候自己暈倒在路邊,被一個香港人送到醫院,與其說是陪同,其實更像搭救。
這次也不像陪同……紀彌瞥了眼賀景延的側影,感覺自己仿佛被押送。
乖乖坐下來,他向醫生描述自己的病情。
說起最開始是嗓子疼,後來大概是不注意受了凍,演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同事裡有人差不多是同期發燒,查出來是病毒性流感。”賀景延補充。
醫生敲著鍵盤,問:“疼麼?”
賀景延複述了紀彌說過的話,與醫生解釋得很清楚。
一回兩回這麼下來,醫生忍不住道:“患者家屬,既然你了解得這麼詳細,怎麼不把人早點送過來?”
天降一口大黑鍋,賀景延正想澄清自己並非有意拖延,又察覺到對方的稱呼是家屬。
原先伶牙俐齒,這會兒忽地磕磕絆絆。
他的慌亂被理解為尷尬,紀彌乾巴巴地解圍:“他是我領導,不是您以為的那樣……”
醫生聞言多瞧了他倆一眼,紀彌頭腦昏沉,沒注意到他的神色。
而落在賀景延眼裡,醫生的意思很明顯。
那眼神翻譯一下就是:這裡又不是公司,你們擱醫院還裝呢?
隨後開了化驗單,這邊抽血不需要等號,紀彌很快就排上了。
他撩起袖子露出一片白皙皮膚,平靜地看著針尖刺入,賀景延反而移開了眼,蹙著眉有些神遊。
出報告需要半個小時,紀彌摁著止血棉簽,規規矩矩地坐了五分鐘。
丟掉棉簽,他再摸了摸褲子口袋。
走的時候匆匆忙忙,手機好像被隨便塞在羽絨服口袋裡了,這時候在賀景延的手上。
“我的手機在嗎?”紀彌輕輕出聲。
賀景延道:“下午的會議都推了,替你在OC備注上掛了病假,我們這裡雖然忙,但沒想要人命。”
紀彌怔愣:“可是明天的工作怎麼辦呢?”
賀景延道:“後台的單子會重新排,你現在重心放到在研組,X17搭完引擎框架之前,不需要管運營期遊戲。”
這麼一來,相當於調整了助理的職責範圍。
擔心紀彌會多想,他又說:“早前我和PM就商量過,做技術定型很麻煩,需要專注地去投入大量時間,最近讓你分心的事情太多了。”
紀彌很要強:“我沒覺得不能兼顧。”
賀景延回答:“沒必要滿功率去承擔所有事,做開發是上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團隊協作,本來就是不斷調整和相互支援。”
他沒有盲目減負,紀彌處於事業上升期,有曆練有挑戰對成長來說是好事。
隻是處處挑著擔子,不僅不利於打好基礎,反而容易亂掉節拍。
賀景延和PM專門看過紀彌的考勤,每天十點上班,多的是半夜下班,沒享受過完整周末。
這樣持續下去,就算身體吃得消,難保熱情不被消耗。
或許是有一些私心,賀景延期待紀彌儘快嶄露頭角,可與此同時,他也希望紀彌能走得更遠和更高。
“放掉那部分工作,我覺得很可惜。”紀彌與老板坦白,也是做最後的爭取。
他再猶豫道:“我知道這不是在否認我的能力……”
賀景延道:“如果我否認你,不會讓你負責X17,現在這是互娛投資最大的項目,每天都有人想來分杯羹,但我全部交給你了。”
坐慣了高位,賀景延沒有帶過徒弟,除了紀彌,助理和秘書都是經驗豐富的精英,也不太需要指導。
更彆說開導彆人,或是照顧彆人的情緒,他從沒做過這種事情。
現在恍然發現,自己在這方麵實在笨拙
。
好在紀彌不是玻璃心或死腦筋,道:“不會讓你失望的。”
“快點度過這個階段,運營組的活就能快點會回你手上。”賀景延道,“先抓緊把病養好吧。”
說完,紀彌消停片刻,沒再著急看工作消息。
等報告實在無趣,他用遲鈍的腦子東想西想,突然記起一茬事。
“我還是需要手機。”他伸出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