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為什麼我沒有腹肌。”樂知時掀開羊毛衫看了一下,有很淺的兩條長長的肌肉形狀,延伸往下,不是宋煜那種塊狀的,“這算嗎?”
他的腰很細,上麵的吻痕都變成了深色。宋煜把他的衣服拽下來,“你就想各種辦法生病吧。”
準備離開的時候,宋煜在口袋裡摸著什麼,樂知時還以為他要把自己綁起來,很主動地把兩隻手腕並著伸出去給他。
宋煜愣了愣,從大衣口袋裡拿出樂知時的腕表,露出疑惑的表情。
“啊……”樂知時有些尷尬,“搞錯了。”
宋煜輕笑一聲,低頭看到他手腕上殘留的一點點紅色痕跡,牽起一隻手,給他戴好了手表,調整表盤的位置,“這麼喜歡被綁著,給你買副手銬好了。”
“嗯?!”樂知時睜大了眼睛,但被宋煜拉進懷裡,很溫柔地吻了吻。
包間的門忽然被打開,好像是有人走錯了,樂知時朝向的方向正好對著門,有些驚慌地想退開,但被宋煜的手控住了後腦,直到那人慌亂說著不好意思並帶上門,樂知時開始喘不上氣,宋煜才鬆開。
一個吻當做餐後甜點。樂知時被宋煜牽著離開餐廳,他還惦記著之前宋煜說的話,等車的間隙湊到他肩頭,“你說的是真的嗎?”
宋煜看他一眼,似乎並不清楚他在說什麼。樂知時又伸出兩隻手,像伏法認罪的乖巧罪犯。
“假的。”
“就你這手腕。”宋煜的虎口握住他的腕骨,晃了兩下樂知時的手,“一磨就破。”
樂知時想,假的就好。但他又希望自己有一副手銬,一隻拷在宋煜手上,這樣他就不會跑掉。被鬆開的手垂下來,和宋煜的手碰到一起,兩副手表的表盤輕輕碰撞,發出聲響,銀色的表帶纏住彼此,好像真的就是一副分開的手銬。
上了車,計程車下著雨的街道上行駛,看起來漫無目的,他們仿佛遺失在這座風眼中心的嶺南城市之中,在陌生又相似的街道裡循環。
而樂知時希望自己永遠出不去。
車子最後停在老城區,因為樂知時之前說過想看看老城區的建築,宋煜撐了把沉悶寬大的黑傘,雨又小了一點,但他還是把樂知時半摟在懷裡,傘麵永遠是傾斜的,不讓他淋到雨。
這裡並非適合約會的天氣,甚至有點太糟糕。風大雨小,天色灰暗,路上幾乎沒有人,有的也是行色匆匆。生活在內陸的樂知時在行走時不斷思考台風究竟抵達沒有,是進行時,還是過去時。
腿有點酸,樂知時走一小段路就想停一停,第一次宋煜問他怎麼停下,他解釋過後,宋煜每次都主動站定,像是安裝了精密測定路程的儀器。
“對了。”樂知時向他伸出一隻手,表情很可愛,“你這次給我帶的禮物呢?”他想起宋煜在飯桌上開的玩笑,“不會真的是楠木吧。”
“那是騙秦彥的,西北沒有楠木。”
“那這次有禮物嗎?”
“有。”宋煜點頭,覺得休息夠了,又摟著樂知時走了幾步,“回去給你。”
有所期待,樂知時就很快開心起來。他們一邊走一邊說話,樂知時把南嘉訓練模特的經過描述給宋煜聽,還告訴他自己下下周會有一個模擬法庭,說出了時間地點,但沒有明確邀請宋煜去旁觀。問到宋煜轉研究方向的事,感覺他有什麼話想說,但宋煜沒來得及組織好語言,口袋裡的手機長久地震動起來。
宋煜盯著手機屏幕,樂知時盯著他,感覺他原本一直微微揚著的嘴角沉下來,變得平而直,然後他接通了電話,把屏幕靠近耳邊。
“喂,爸。”
宋煜另一隻手還是撐著傘,聲音很低地回複了幾句。樂知時原以為他要說謊,他已經在心裡幫宋煜想好了借口和謊言,在回複林蓉昨天的消息時,樂知時也完全沒有提到宋煜。
但麵對父親,宋煜比他想象中誠實。
“我來廣州找樂知時了,嗯,他一個人不太安全。”宋煜說話時看向了彆的方向,側臉的輪廓在雨天裡顯得更冷。
“已經解決了,後天就回去……嗯,我知道,你出差小心。”
掛斷電話之後,宋煜有意地換了拿傘的手,牽起樂知時的手,像收納所有物那樣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裡,說不清到底是為了給誰安全感。
宋煜感覺心臟很沉悶地跳動,仿佛幻聽一樣,父親關心的聲音在耳邊不斷回響,但罪惡感令這些話語扭曲、變形。
仿佛他在電話裡說的不是“樂樂身體不好,是要多關心,他跟你的親弟弟沒區彆的。”
而是[我從小養你教育你,就是讓你把我最好朋友的遺孤騙上床的嗎?]
父親仁義當先,和他一比,宋煜自知自己庸俗,這些關心的出發點都是小情小愛,是荷爾蒙催生出的結果。
他也不想這樣,沒人想這樣。
出神的宋煜沒控製好力道,聽到樂知時很小聲地喊痛,才意識到自己握得太緊了。
“對不起。”宋煜鬆開了手,但樂知時很快反牽住他。
“宋煜,你手好涼。”他裹著宋煜的手指,“我給你捂一捂。”
父親不知道的是,他騙走的並非心智尚淺的遺孤,而是一個隨時準備好接受意外與死亡,願意在遺書中許諾將骸骨留給他的、勇敢的男孩。
換做是任何一個人,誰舍得放棄呢。
走到街角,兩人事實上都沒有太看傘外的風景,隻是慢慢走著,樂知時感覺自己的話突然間說完了,但他不想要這麼沉默,於是努力思考,沒來得及想到一個合適的話題,他們便被一個年輕的男生攔住。
“你們好,不好意思打擾了。”男孩臉上露出抱歉的笑,“可以幫我和我女朋友拍個照嗎?在那邊,需要你們跟我走一段路。”
宋煜沒有說話,但樂知時很快點頭同意,“可以啊。”他從男孩兒手裡接過相機。
“太好了,今天人不多,我們找了好久才看到人,麻煩你們了。”男孩自嘲自己不會選時間,天氣這麼差出來玩。
樂知時很善良地安慰他,說天氣差就不會太擠。
他們跟著男生走了一會兒,才發現原來老城區裡藏著一個很漂亮的哥特式雙尖頂教堂,因為刮風下雨,這裡沒有人,教堂黃色的花崗岩壁被灰暗的天色襯托得更加肅穆莊嚴,甚至有幾分悲涼。
不遠處一個女孩撐著把透明雨傘,穿著紅色針織長裙,是這裡唯一一抹亮色。她笑得很開心,朝男孩揮手。
“按這裡就好,謝謝啦。”男孩教完,很迅速地奔向女朋友身邊,攬住她的肩膀對鏡頭笑。
為了把人拍得漂亮點,也為了裝下後麵的背景,樂知時蹲下來仰拍他們,“好了!再來一張吧。”
男孩大聲說好,然後抱住女朋友,問她要不要在意義這麼特殊的地方親一下,看到她羞澀點頭,男生才低頭,與她在教堂的玫瑰花窗下擁吻。
得到了滿意的照片,小情侶十分感謝地離開了。教堂前忽然間隻剩下他們兩人,冷冷清清。樂知時把頭伸出去一些,仰望著這棟建築,對宋煜說,“聽說這是世界四大教堂之一。”
他以為宋煜不知道的,沒想到宋煜卻為他補充,“是四大全石結構的哥特式教堂之一。”
“對。”樂知時點點頭,“沒想到回去之前還能來這裡轉轉。”
他仰頭望了一會兒,不說話了。樂知時的想象永遠來得很快,看到漂亮恢宏的教堂就想到白紗、鮮花、被所有人祝福的恩愛的伴侶、說著冗長誓詞的牧師。
牧師宣布你們可以親吻了。於是剛剛的那對情侶,在樂知時的幻想裡成為交換戒指後相吻的新人,他們笑得很開心。
但他隻是一個旁觀者,站在教堂門外。在這個幻想裡,他希望宋煜不要和自己站在一起,不希望他被拒之門外。
“還好我不在英國長大。”樂知時仰望著教堂頂上的十字架,還有十字架後浮著的烏雲。
“為什麼?”宋煜隻看向他。
樂知時還是仰望著,緩慢地眨了眨眼,“在那邊長大要信教的吧,聽說信仰基督教的人認為,同性戀者死後是要下地獄的。”
他不想再往宋煜身上加更多的罪責了。
“都說上帝愛世人。”樂知時迷惘地望著十字架,“上帝會愛那些愛上同性的世人嗎?還是懲罰他們死後的靈魂呢。”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說了關於死亡的話題,樂知時低下頭,很輕聲地說了抱歉,也不知道宋煜能不能理解他道歉的點,他思考著是不是要解釋一下。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宋煜攬住了他的腰。傘麵傾斜,眼前的世界被一分為二,他們來時的路被壓抑的黑傘掩蔽,但眼前的教堂卻完整矗立,見證一切。
在傘後,在教堂前,宋煜低頭吻住了樂知時。
那是一個虔誠而悠長的吻,仿佛是宋煜用行動製造的一次沉默的反抗,藐視信仰,藐視規則。
樂知時從惶惑地睜大雙眼,到閉上眼,感到鼻酸。這裡沒有鮮花、沒有祝福的人群,連天色都陰沉壓抑,甚至落著冷雨,仿佛千萬根銀針從空中降落,紮在他們身上。
他發覺自己變了,他享受這場雨,也享受從煎熬裡偷到的歡愉。刀尖上舔到的蜜糖多麼來之不易,誰會覺得不甜美。
至少這場雨不會回避他們。
等到宋煜退開些許距離,樂知時睜開眼,睫毛上沾了細雨,視線有些朦朧。他仰著臉望向宋煜,覺得他就像一尊神的雕像,高大、滿是禁忌,又完美無缺。
但他卻以瀆神的姿態站在教堂前,對樂知時說:“我不需要上帝愛我。”
“有你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