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冬手下一頓。
那柄槍被他握在手裡,疊了兩個人的溫度,早已經不能更熟悉的木製的把手幾乎帶了某種近於安穩的靜默,無聲地躺在他的掌心。
纖細白淨的手指輕輕貼上來,軟軟地擦過他的掌側,從中間找到一點縫隙,努力地試著去握那柄槍。
像隻頭一回出窩的小倉鼠,明明緊張得不得了,還是堅定地要從安穩暖和的窩裡出來,小步小步地挪上他的手掌。
不期而至,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探出腦袋,悄悄造訪著他的世界。
林暮冬幾乎察覺到了掌心被覆落下的融融暖意。
這樣的暖意燙得他心口尖銳一疼,下意識鬆開手,失去握持的槍向下一歪,眼看要摔到地上,就被小姑娘已經準備好的手穩穩握住。
葉枝握著槍,仰起臉望著他,眸子明淨得像是新雪剛融化的清澈水流。
林暮冬的手伸過去,幫她握穩了手裡的槍。
*
葉枝打了好幾輪的實彈,終於從一開始連靶紙都碰不到,練到勉強射中了一回三環。
還是小姑娘的胳膊都酸得抬不動了,搖搖晃晃地不小心叩了扳機,一不留神打中的。
被林教練毋庸置疑地判定成了“大有進步”。
今天的比賽項目已經全部完成,射擊隊也回了酒店。柴國軒回去沒看見人,急惶惶給林暮冬發了一串消息,一個勁追問他是不是人家小姑娘看的眼數太多,叫他抓起來當了靶子。
在領隊的密切關懷下,被嚴重懷疑販賣了人口的林教練不得不暫停了今天的練習,及時領著新隊醫趕上最後一輪大巴車,一起回了酒店。
外麵天色已經開始晚了,街燈都亮起來,暖黃色的光芒給街道也覆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夜色寧靜得幾乎覺不出冬夜寒意。
小姑娘被裹得嚴嚴實實,乖乖蜷在座位裡,還有點兒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林暮冬坐在邊上,一點點剝著剛買的飯團:“已經很好了,柴隊說過,他剛練槍的時候連著一周都沒摸準靶紙,次次訓練加練罰跑。”
他從沒安慰過人,儘力地斟酌語氣,給她舉著例子:“劉教練剛練槍的時候,一組子彈都打到隔壁靶上去了。”
葉枝沒忍住,噗地笑了出來。
小姑娘一笑起來,睫尖跟著闊開柔軟弧度,眼睛就又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兒。
車窗外的燈光偷進來,落在她柔軟的額發上,把那些碎發刷上了一層近於琥珀的暖色。兩個人並排著坐在一塊兒,幾乎能清晰的看到臉上柔軟細小的乾淨絨毛。
林暮冬稍鬆口氣,把還熱乎的飯團遞進了小姑娘白白軟軟的手掌心。
他的視線在一片泛紅的痕跡上停了一陣。
他們練得久了,虎口早已經生出一層薄薄的槍繭,握槍也沒什麼特殊的感覺。葉枝握了一下午的槍,虎口都被硌得發紅,這會兒落在白皙的皮膚上,就顯得格外明顯。
看著就覺得疼。
小姑娘溫溫糯糯的,卻意外的能吃苦,一點兒也沒因為手疼不高興,彎著眼睛小口小口咬著飯團:“林教練——那你呢?”
林暮冬眉峰微揚。
葉枝被有力的例子接連安慰,也生出了些新的信心,滿懷期待地仰起臉:“你第一次打靶呢,是什麼成績呀……”
林教練的傳說是整個射擊隊人儘皆知到能流暢背誦的,不光看著他長大的教練們知道,連那些新進隊的隊員都能興奮地從頭到尾說上一大段。
隻有新來的隊醫知道的還不全,到現在為止也隻聽領隊科普到了一部分,剩下的還隻是一知半解。
偏偏一知半解的新隊醫剛被鼓勵,還興致勃勃地仰著頭,趴在扶手上,高高興興捧著飯團等他回答。
林暮冬輕輕咳嗽一聲,頭一回語意含混:“……還行。”
小姑娘顯然沒法被這樣的答複滿足,依然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
林暮冬有點為難。
好不容易才給人哄好的。
清亮眸子裡殷殷的期待光芒太過明顯,林教練單手搭在槍盒上,指尖輕曲了下,迎上葉枝期待的目光,如實開口:“九環。”
葉枝:“……”
從出道開始就是神話的林教練實事求是,補充說明:“五十米靶。”
葉枝:“…………”
好不容易哄好的小姑娘撲哧撲哧泄了氣,瞬間蔫巴巴垂下了腦袋,肩膀都耷拉下來,悶著頭一口口咬起了手裡白白胖胖的飯團。
巴士不解風情,鳴著笛轉過路口,進了條人跡罕至的路。
窗外開始飄雪了。
細小的雪花打著旋落下來,映在燈光下,安靜得仿佛誤入了某個奇異暖融的夢境。
林暮冬輕咳一聲,視線攏著身邊的小姑娘,唇角終於忍不住輕輕帶起些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