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成定局,追憶往昔還有什麼用,徒增傷懷。
“回去跟他複命吧。”傅老爺子閉了閉眼,穿著一身深黑色的中山裝,為誰奔喪,“以後這傅家,得他一手來撐了。”
傅鎮山抱著孩子,慢慢走遠,雪地裡,腳印深淺不一,離了那悲涼的火車站。
“以後……你就叫傅往。”
過往過往,皆如雲煙,轉眼成空。
雪停了,一輪明月升起。
書房一片靜。
馮淩誌進來的時候,傅容珩靠窗坐著,身上披了件軍裝外衣,正在燈下對弈。
一人,一盞燈,一盤棋。
“四爺。”馮淩誌說,“事辦完了。”
傅容珩執棋的動作停了片刻,平穩應聲。
燈下看人,看不透臉色。
這條路上,已死去了太多人,皆為故人。
馮淩誌想,他也許有片刻傷懷,但落子無悔。
天上皎皎月光如流水,映著地上的雪,歲歲年年,人不同。
一年後。
待到春開時,風調雨順,路不拾遺。
街邊的老人煮著熱茶,茶香嫋嫋在空氣中升起,賣報的阿童討了杯茶喝,小孩子追逐不小心打翻了木桌。
春風吹遍北城每一個角落,人們津津樂道著傅楚兩家的大婚,笑人生能幾度有此風光?
民間有傳言——
不做鴛鴦不羨仙,但羨傅楚百年約。
況有瑞草,齊眉偕老,應難比較。
傅宅。
春景深,夜裡紅燭翻春淚,明滅不定。
已是後半夜了,楚今安醒來的時候,屋子內紅燭燃儘,火光昏芒,發覺他不在身邊。
他平素不喜熱鬨,這滿屋黑沉木的家具都見了紅,隻怕是此生唯一一次。
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
楚今安披上寢衣,赤著腳往外走,屋子的門半掩著,他就坐在春日庭階上,一身白襯衫,背脊挺直,長腿微曲,不知在想些什麼。
庭院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男人大半身形隱於昏暗的深夜裡,霜白梨花飄落在他的肩頭,又落在台階上。
楚今安倚著門,出神的望了他很久。
忽而想到很久以前,久到快記不清是什麼時候,舊日裡,庭院的簷下,也是這般。
少年背著光,看外麵的雪,時常一看就是半天。
天寒地凍,他身上攏著墨藍色的鶴氅,輝煌卻清沉。
而她在看他的背影。
那時尚不知道,以後會鳳冠霞帔嫁給他,作正妻。
楚今安回過神來,笑笑,跨過門檻,赤足踩過春階上的梨花,從背後抱著他:“四哥。”
他不知吹了多久的風,身上沾染了三分涼意。
“怎麼醒了?”傅容珩回頭看她,明月下,眉眼清朗閒散。
那雙眼裡有她。
乍起一陣穿堂風,吹過了舊時古樸的沉木家具,又拂落了庭院梨花雪,撲簌簌落了一地。
向北延綿九萬裡,是他眼中的山和海,變成她曾聽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