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六十七顆(1 / 2)

多梨 9891 字 2個月前

景玉從小餐廳中走出的時候,外麵還在持續不斷地下著雨。

她發現克勞斯的司機開的竟然是一輛庫裡南——當初她第一次和克勞斯參加狩獵、並快速成長的那輛庫裡南。

景玉頓了頓,在外麵的喧噪嘈雜中,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上車。

這邊有很多小酒館和咖啡吧,都已經這個時刻了,還有些老人在喝酒或者喝紅茶。

梧桐樹葉被風吹雨打,嘩嘩啦啦地作響,外麵有或白或灰色的鴿子,敏捷地從樹冠上落下,穿過雨幕,落在店鋪屋簷下。

這些鴿子都不怕人,悠閒地在屋簷下散步,一個個被喂的肥嘟嘟,整理著翅膀,呼呼啦啦地抖落一些雨珠。

在德國,鴿子和鵝都是保護動物,人不可以隨便去捉,他們很少會吃禽類。

在來德國之前,景玉就聽老師講過,曾經有個留學生,因為捉了廣場上的鴿子烤來吃被遣返。

雖然這大概率是謠言,有危言聳聽的成分在,但抓鴿子的確要麵臨著高昂的罰款。

景玉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麵啄翅膀的鴿子,雨滴被風吹落,敲打在車窗上,有著細細密密的聲音。

她忽然有點點想家。

克勞斯問她:“累了嗎?”

“還好,”景玉說,“看到鴿子,有點想念故鄉。”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指腹貼著玻璃窗,聲音慢慢地低下去。

她家中街道那一片,就有很多鴿子,大部分是潔白的,在晴朗的天空中展開翅膀呼呼啦啦地飛出去,像漂亮的雲朵。

克勞斯明白了。

他沉思片刻,告訴景玉:“雖然德國人不吃鴿子,但如果你想的話,明天我可以讓人為你燉乳鴿湯。”

景玉:“……”

車窗外的鴿子呼呼啦啦地飛走。

她轉過身,手指離開車窗玻璃,友好地提醒克勞斯:“我偶爾也想文藝一下下,請不要打擾我剛剛醞釀好的思鄉情緒,好嗎?”

克勞斯笑著道歉:“我很抱歉。”

“你要明白,我不可能每天都想著吃吃吃,”景玉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我的腦子裡除了吃,還有其他、很多更有價值的東西。”

克勞斯問:“比如錢?”

景玉說:“尊敬的老東西,你再多說一句,就請立刻讓我下車。”

克勞斯忍俊不禁,看景玉:“抱歉,請您繼續。”

景玉滿意地清了清嗓子:“剛剛說到哪裡了?嗷,錢。”

她義正詞嚴:“錢當然也包括在內,這是個好東西。”

克勞斯放緩聲音,問她:“那你覺著它好在哪裡呢?”

他的聲音和語氣真的很具備誘惑性,讓人忍不住順著他的問題回答。

“錢能讓人生活的更輕鬆,不用將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浪費在’怎麼溫飽’這件事上,”景玉沒有看他,她側臉看著車窗,盯著上麵的雨滴,看著這些小小的水珠,“你可能沒有體驗過沒有錢的窘迫——尤其是親人為了省錢而不去體檢,等身體不適、拖到受不了的時候才去醫院,發現疾病已經沒辦法控製了。”

克勞斯慢慢地握緊手指。

這句話牽扯到一些微妙的回憶。

在中餐廳中咳血的母親,她的肺部整夜整夜的痛。

晚上聽到她因為身體疼痛而發出的聲音,昂貴的藥費,醫生開出的高價診療單……

景玉低聲,無意識地又重複了一句:“你大概體會不到。”

克勞斯沒說話。

他體會得到。

“愛這種東西,好像並沒有比金錢更高的價值,至少我現在還沒有發現,”景玉視線有些恍惚,她怔怔地看著黑漆漆的車窗,眼底有一片茫然的神色,“當親人因為發病而痛苦的時候,你總不能告訴醫生,’我很愛他,我有很多很多的愛,請救救他吧?’”

克勞斯看著趴在車窗上的景玉。

他如此清晰地看清楚她的臉,四年來,他第一次從景玉臉上看到這種表情——這種有些脆弱、茫然、無助的模樣。

以前的景玉,就算為了金錢發愁,為了學業懊惱,為了奶茶悲傷……

也沒有這樣過。

此刻的她,好像把自己身上所有尖刺都悄悄放軟、收起來的小刺蝟,小心翼翼地露出粉紅色的柔軟小肚皮。

就這麼悄悄地給他看一眼,就一眼。

——我相信你,所以給你偷偷看一下我藏起來的傷心事啊。

克勞斯準備安慰她:“小龍寶——”

“所以,”景玉猛然轉臉看他,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眼睛亮晶晶,已經換了另外一副表情,語氣輕快,“你答應我的那兩晚贈品,能折現嗎?”

克勞斯:“……”

他平緩呼吸:“Jemma,你知道嗎?你不提錢的時候,會讓人心甘情願地將所有珠寶都捧到你麵前。”

景玉懂了。

她抬起手,準備做一個給嘴巴拉上拉鏈的動作——

但克勞斯抬頭,輕而易舉地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進一步行動。

隔著袖子,克勞斯準確地捏住她的手腕,並沒有用力,像是第一次使用筷子夾東西,擔心會捏碎對方。

景玉的胳膊上微微涼,透過襯衫印在克勞斯的手指上,他們的溫度沉默地在此刻交融著。

克勞斯溫和地注視著景玉,目不轉瞬地看著她的黑色眼睛。

“但有一點很奇怪,”克勞斯微笑著說,“我竟然認為你這樣嘰嘰喳喳的樣子更美麗。”

景玉心臟驟然一跳,緩慢有力地跳了一下。

奇怪。

好奇怪,明明對方說的話這麼普通。

明明克勞斯已經稱讚過她無數次的美麗、淑女、優雅、可愛、聰慧、機智、伶俐。

他曾經幾乎使用過他所了解的、中文裡所有的讚美詞彙。

但從來沒有哪次的讚美,會像今天這樣動聽。

景玉睜大眼睛和他對視。

她從對方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臉,臉頰奇異地染上一些光澤,像是興奮,又像是薄怒,看上去好像都不像她自己了。

這都不像她會做出的表情。

景玉用力哼一聲,用力將自己手腕從他手掌中掙脫。

垂眼不看克勞斯,她自顧自地揉著手腕,不忘反駁他:“我當然知道我很漂亮,不需要你這樣委婉地提醒。”

“是的,”克勞斯溫和地說,“你的優點不需要通過彆人的語言來證明。”

景玉停頓了一下,終於再度抬頭看他。

“我曾經說過,你有決定自己人生的權利,”克勞斯說,“我很榮幸能見證你的成長。”

他如此溫柔地和她聊著天,使用她的母語,用她喜歡的思維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