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羨齡心裡著急,什麼體麵都不要了,扯著喉嚨疊聲高喊:“傳太醫,快傳太醫——”
太醫院院判劉文泰領著一眾太醫診脈之後,說是風寒,要仔細調理。
開了方子,煎了藥,吃了,不見好,到五月,朱祐樘已經完全不視朝。
張羨齡坐在塌邊,直勾勾地看著臥床養病的朱祐樘,生怕一個錯眼,他就不好了。
朱祐樘從昏睡中醒來,嘶啞著喉嚨說:“到端午了麼?”
“是,今日就是端午。”
“你吃粽子了麼?”
“吃不下。”
“吃一個。”
“不要。”
“笑笑……咳咳……”
張羨齡忙貼上前去,把痰盂遞過去。好一陣兒,朱祐樘方止了咳嗽。
他抬眸看向她:“聽話,笑笑。”
宮人送來一茶盤粽子,張羨齡剝了一個,胡亂咬了兩口。
朱祐樘問:“是什麼餡?”
張羨齡蹙著眉,又咬了一口粽子:“是鹹蛋黃肉粽。”
“很好。”他眉間有淡淡的笑意,“是你喜歡的。”
“我最喜歡的,是你趕緊好起來,陪我一起吃粽子。”
張羨齡想哭,卻不敢落淚,怕兆頭不好,因此努力把眼睛睜大,頭也仰高。
朱祐樘長長久久地望著她,朝她伸出一隻手。
張羨齡立刻把手搭過去,緊緊握住。
朱祐樘緩緩道:“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初八,你我成婚。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你生下壽兒,一晃,這麼多年都過去了。”
“彆說了。”張羨齡哽咽道,“彆說了。”
“笑笑……”
張羨齡索性抬起手,把兩隻耳朵捂住,直截了當的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朱祐樘啞然失笑,想開口說話,然而開口就是一串咳嗽。
張羨齡忙倒了一杯水:“喝點水。”
喝了水,朱祐樘緩過來,向張羨齡道:“我是怕萬一。”
“沒有萬一。”張羨齡斬釘截鐵道,“你會好起來的,彆忘了,咱們可是有白首之約的,你若負約,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要見你!”
“你聽到沒?”
朱祐樘沉默地看著她,半晌,道:“我努力。”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聽到外頭梅香通傳:“娘娘可在?”
“在。”
張羨齡拿手背快速擦了一下眼睛,向朱祐樘惡狠狠地道:“你給我撐著,會好的。”
話音方落,她逃似得逃了出去。
梅香喚她,是因為談允賢回來了。
許久不見,談允賢黑了許多,皮膚不複往日的白皙,一雙眼眸卻越發明亮。
張羨齡一見她,就抱著她哭了一場:“允賢,茹女醫——”
“臣知道。”談允賢摟住她,“不說這個,娘娘急著喚我回來,是為了萬歲爺的病罷?”
“是。”張羨齡抬起頭,“你跟我來。”
談允賢診脈之後,退到外間,又看了近日來萬歲爺所吃之藥,思慮良久,才與張羨齡道:“萬歲爺這風寒,是來勢洶洶。”
“你可有什麼法子?”張羨齡急道,“太醫院那群人治了這麼久,萬歲爺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我有的時候都想跟他們發火。他們開得藥到底有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隻是都是守中之法。”
張羨齡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既然說是守中之法,那一定有彆的法子,是不是。”
談允賢咬唇道:“臣也不知,這法子管不管用。在外尋藥這段時間,臣尋出一種新藥方,名曰達原飲,專治瘟熱疫毒之邪。”
“之前可有治愈的例子。”
“有,隻是到底是新藥方,臣也不敢打包票。”
張羨齡思索片刻,道:“你將藥房寫下來,我帶著你去太醫院對峙。”
拿著達原飲的藥方,問了太醫,又緊急在宮外尋找同症用藥,證實的確有藥效。
太醫院院判劉文泰卻不肯點頭,又說這藥方不成熟,又說沒接到聖旨,不敢換藥。
張羨齡知道,他是怕擔責任。
她冷笑一聲:“萬歲爺已經昏迷了,如何給你聖旨?你隻管換藥,所有責任我擔,若無效,我自然給萬歲爺陪葬。”
“現在,換藥!”
換藥之後的前兩天,朱祐樘仍是寒少熱多,時久不退。
張羨齡衣不解帶的收在禦塌旁,困了,就趴在塌邊睡,睡得很淺,確保一有動靜,她隨時可以醒過來。
她趴在塌邊睡,做了許多破碎的夢,全是和朱祐樘有關的。
他溫柔地喚她“笑笑”,一聲又一聲。
張羨齡做著這些夢,滿臉淚痕。
“笑笑?”
他不好起來,她如何會笑。張羨齡心裡悵然若失。她緩緩睜開眼,還聽見有人喚他“笑笑”。
她愣了一愣,回過神來,猛然抬起頭。
滿殿盛夏陽光,一股風將紗簾輕輕睡起,朱祐樘倚著繡枕,眉眼含笑,朝她伸出一隻手:“你醒了,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