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怎麼個舞弊法呀?”張羨齡有點好奇,“夾帶小抄?”
朱祐樘搖搖頭:“據說是泄題。”
“那這牽扯可就更大了。考官和考生一個都跑不了。”
“已著錦衣衛嚴查。”朱祐樘道,“據說有個涉事考生還是個狂才,考前就叫囂自己一定能考中。”
張羨齡吃驚道:“還有這樣的。”
“有,是蘇州府的,叫唐寅。”
唐寅?這名字還挺耳熟。
張羨齡想了想,恍然大悟,這唐寅不就是唐伯虎的大名嗎?好像伯虎是他的表字來著。
這樣赫赫有名的大才子,難道會作弊不成?
一時之間,張羨齡也有些糾結,人品和才能不能掛鉤這個道理她懂,可私心裡她還是希望唐伯虎是清白的。
畢竟,那是寫出“彆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的唐伯虎呀。
為了這個,她很關注這次科舉舞弊案的消息。
三月,場中朱卷複核已定。依照大學士李東陽所奏,原本取中的試卷之中並無徐經與唐寅之卷,考中名額已定。
四月,徐經自陳曾經在考前給翰林院學士程敏政送過金銀,但不肯承認買題之事。
六月,於午門前召集眾人對峙。徐經說自己給程敏政送金銀隻是慕其學識,想要求學,後來果真有幸聽程敏政講課,因為課業難,他特地請教同鄉唐寅解法,作了一些文字,萬萬沒想到這些文字之中,竟然有一些和試題重合。可這也不奇怪呀,天下文章就那麼多,興許就是程敏政教書特彆厲害,將東西都講透了。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張羨齡一早派了內侍去午門偷聽,等聽完了實況轉播,她還是一頭霧水。不是,所以唐伯虎到底作弊了沒有?
還是得問朱祐樘。
“笑笑,事到如今,重點已經不是在他倆作弊了沒有。”朱祐樘耐心向她解釋,“如何平息士大夫之怨,方才是重點。”
“所以……”
“徐經與唐寅向程敏政行賄一事確已查明。且這唐寅之前就有在學宮裸身戲水、考前宿妓醉酒之舉,實在有辱斯文,不堪為官。”
張羨齡皺著眉頭道:“可是……他還是有才華的。”
“所以我並沒有絕了他的路。”朱祐樘道,“雖然不能直接為官,卻可為一小吏。若真有才華,自然也有出頭之日。”
話說到這份上,張羨齡也不好再勸。隻是唐伯虎這樣的性子,十有八九不會甘心從小吏做起。
本著對有才之士的憐惜之情,張羨齡想了又想,吩咐文瑞康安排一個內侍出宮去開導開導唐伯虎。
***
大暑時節,天熱得跟蒸籠似得。
許多人都習慣在傍晚時候出來溜達一會兒,這時太陽的威力減少了許多,不會曬得人發慌。王守仁也不例外,他考中了二甲進士第七人,如今觀政工部,因此常住京城。
下了班,他喜歡去東山樓喝上兩杯酒,而後再慢悠悠的回家。
東山樓的夥計已經認得他了,一進門,就引他到坐慣了的雅座,並按照老規矩準備酒和下酒菜。
等酒來的時候,王守仁習慣觀察身邊的人,這是個很有意思的事,有些人喝酒是一臉高興,有些人則是借酒消愁,譬如隔壁桌的這一位,眉毛都糾纏到一起,一看就是愁到不行。
這人對首還坐著一個人,因是背對著,所以王守仁瞧不清真麵目,隻聽著那人勸道:“伯虎兄,你若不去,那何以為生呢?難道是買字畫?可如此一來,你的一腔學識不是全然無法施展了麼?”
聽到“伯虎”這個表字,王守仁頓時來了精神,拿出當時格竹的勁頭去“格”唐伯虎。
隻見唐伯虎把手中酒盞往桌上一拍:“我唐某人乃是應天府鄉試第一,堂堂解元!怎可去為一小吏?要不是看在你請我喝美酒的份上,我早走了,不必再說。”
那人歎了口氣,摸出一個錢袋放在桌上:“言儘於此,還望三思。”
說完,便告辭離去。
唐伯虎獨自一人坐著,喝酒喝得越發凶了,壓根不是喝酒,而是灌酒,瞧著已經是醉意上頭,邊喝還邊吟詩:“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翻來覆去都是這兩句。
王守仁嗅見空氣裡的酒香,便知這酒一定不凡,見唐伯虎如此牛飲,有些心疼好酒。
他走過去笑道:“這位兄台,討杯酒吃,使不使得?”
唐伯虎伏在桌上,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看,見王守仁一身儒生打扮,揮手道:“喝就是。”
王守仁當真給自己滿上一杯酒,喝了,才道:“實在抱歉,方才不小心聽到你與友人的談話。”
唐伯虎趴在桌上,懶得動。
王守仁道:“其實吧,如果能做小吏,也……”
“我看你也是讀書人罷?”唐伯虎打斷道。
“是,其實我和你是同年。”
“考中了?”
“考中了。”
唐伯虎嗤笑一聲:“好,你告訴我,倘若你和我易地而處,你會不會去做一個小吏?”
王守仁答不上來,道:“這……要好好想想。”
“嗬,站著說話不腰疼。”唐伯虎晃晃悠悠給自己又滿上一杯酒,不去管這個不速之客。
沉默地喝了兩杯酒,不速之客就離開了。
唐伯虎依然在酒館裡,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一直到夜深,店家要打烊了,唐伯虎方才起身。
他扶著牆走路,才走到門口,迎麵撞上方才那個不速之客。
黑夜裡,王守仁提著一盞燈,高興道:“我想明白了!”
“什麼?”
“我會去做這個小吏的。”王守仁目光堅定,“你既然喜歡李太白的詩,就應該知道,行路難之後一句,是‘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我可能會當一段時間的小吏,但我絕不會做一輩子的小吏,我可是要當聖人的人!”
唐伯虎簡直無語。
彆人都說他太瘋癲,今個兒他倒遇見了一個有過之無不及的。
作者有話要說:②出自明孝宗實錄卷一四八
曆史上,王守仁後來被貶到貴州的深山老林裡當小吏,在這一時期“龍場悟道”,開創了明陽心學,並且最後憑借成為明代憑借軍功封爵的三位文臣之一。有的時候,性格也許真的能決定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