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裴子期先是回自己的屋裡,拿了兩條臘肉和一包點心,讓樊凡拎著,自己則扛起來小半袋的白麵。
而後兩人繞過許多偏僻的小路,從一個隱蔽的小角落的後門出了學府,那裡早有一輛馬車在候著了。
這些自當是裴子期早有安排。
如此不走尋常路的做派,讓樊凡越來越好奇,對裴子期將要出的題目有了幾分期待。
……
……
一路七拐八彎,馬車把樊凡帶到了一處偏僻的小院落裡。
下車後,裴子期將樊凡引入了一處破院之中,破院裡,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正在熬粥,身後擺著個破舊的搖籃,搖籃裡的被子蓋得很淩亂,一個臟兮兮的奶娃子在晃悠著小手,不時哭嚎幾聲,怕是餓了。
也不知道孩子的娘在哪,遲遲不來喂奶娃子。
粥水咕嚕咕嚕沸騰,火被滾出鍋的粥水澆滅了,濃煙嗆得老婆婆咳嗽,老婆婆伸手想要去揭開鍋蓋,卻碰到了鍋底,燙得急忙收回手。
樊凡這時才發現,老婆婆的眼睛似乎不好使,又紅又腫,眯成了一條縫,怕是看不清楚東西了。
樊凡幾乎不敢想象,一個半瞎了眼的老婆婆要怎樣艱難才能做好一頓飯,與此同時,還要照顧好搖籃裡的小孫子。
緊接著,他又發現,院子裡被的房屋的門被關上了,裡頭不時發出幾聲狂躁不安的呻-吟,且有掙紮的動靜,十分瘮人。房屋裡關的又是誰?丈夫還是兒子?
樊凡疑惑地望著裴子期,他已經猜想到了,接下來他要答的題目必定與這一家人相關,他很想知道裴教諭是怎麼發現這麼艱苦的一家的,又為何要帶他來看這個淒慘的場景。
裴子期說道:“此乃是我早些年買毛筆時認識的一位老人家,丈夫老早就走了,一個人靠著做毛筆的手藝養家糊口,好不容易把遺腹子拉扯大,兒子娶了妻,生了個乖孫子,要看就要享福了,結果兒子急發一場病把這一切都毀了。”
頓了頓,裴教諭接著道:“兒媳吃不了苦扔下爛攤子跑了,大夫說兒子熬不了幾日了,老人家悲傷過度,把原本就模糊的眼給哭瞎了……若不是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孫子,老人家恐怕早沒了活的念想。”
生死離彆,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這對於樊凡而言都是一個沉重的話題,那些底層老百姓的困苦總是讓他不忍,樊凡也想出上一份力,他問道:“她的兒子……得的是什麼病症?”
裴子期不忍道:“唉,沒得治了……是恐水症。”
恐水症!樊凡驚訝,這種病他自然是聽說過的,也就是後世所言的狂犬病,無怪屋裡頭的呻吟聲充滿了恐懼、狂躁不安。
得了此病,一旦發病,即便是在醫療技術發達的後世,也是回天乏力,患者無一能痊愈生還,更何況是在大明?
裴子期接著感慨道:“半月前,這還是一個殷實的農家,其樂融融,短短半個月,一個殷實的人家就這麼毀了,幾乎沒有一點征兆……這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老人家的兒子本是蘇州府內唐家的一名長工,這唐家出了位貴妃,又有個大兒子在朝為二品官,算得上是豪門,便是知府大人,也管不得他們。唐家二老爺好鬥狗,花大價錢買了幾條凶猛的狼狗,老人家的兒子便專替唐二老爺飼養那幾條大狼狗。”
“狼狗凶猛無比,豈能輕易馴服?可他怎麼都不會想到,他自己沒招惹到狗,卻招惹到了人,惡人可是要比惡犬凶狠得多。就因為他沒看好狗,讓狗把唐家大小姐的衣裳給扯破了,嚇到了唐家大小姐,唐二老爺竟然把他扔進狗籠子裡,讓狗把他咬得遍體鱗傷。”
聽完此番話,樊凡大抵明白了裴教諭的意思,無怪他用“仗義每從屠狗戶,負心多是讀書人”一句作引子,這是要樊凡同那曹參議一樣,不畏強權,除惡揚善。
樊凡問道:“所以裴教諭的題目是?”
“我要你當一回屠狗戶,不留痕跡,不落把柄,全身而退……此間過程,生死有命。”
樊凡又問:“屠的是哪條狗?”饒有深意。
“自然是那條老狗。”裴子期應道,而後又善意提醒,“你若是沒有十全的把握,我勸你還是莫要冒險行事,畢竟還是小命要緊……你往後還大有前程,何必要選擇走這麼一條艱難道?”
“出題是裴教諭的事,如何答題、為何答題,則是學生自己的事。”樊凡淡然道,“我唯一疑惑的是,你明知此事凶險,為何又要出此等難題?”
“如果連這等小事都辦不到,何談科考入朝為官?朝廷那種狼虎之地,可比外頭要凶險上百倍不止……我裴子期要麼不教,要教則隻教梟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