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中時分在六部衙門前的那場表演,楊漣和左光鬥最後出場時拿的劇本,以及演到此刻的情形,已令她比較確信,楊左二人,應是代表東林派,在炮火之後,與她談一談的。
炮火是拙劣的,並且安排得急了些。
以後世來人的角度看,鄭海珠倒也不太奇怪。
這或許就是此際東林真實的麵貌——談不上多麼高超的朝堂鬥爭智慧,拿不出多麼實際的富國強兵之策,更養不出多麼寬廣的政治胸襟,更像是糊窗花似地,將“忠君愛國”四個字往本派成員腦門上一貼,就開始四處出擊,黨同伐異。
就算黃尊素也是東林,盧象升也是東林,內閣首輔葉向高也算半個東林,但高攀龍、趙南星這兩位又得朝廷起複的真正的東林領袖,目下看來,從政治國,可能不如他們在書院的講學水平高。
“為何針對我?”鄭海珠滿含委屈的詰問,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大胡子楊漣抬眼瞧去,心道,說到底還是個女流之輩,哪裡就真如天子賞識得那般三頭六臂又意誌如鐵了。
這不,總算繃不住,竟要開始掉眼淚了。
“楊老爺,左老爺,”鄭海珠作勢抹一把眼眶,戚然道,“風水轉得快,沒有東林各位君子翻臉快。去歲夏秋之交,就在這間屋子裡,兩位前輩還周詳商議,如何能讓禮部同意晚輩能進文華殿講學。沒想到才一年不到,東林便視我為異端。二位老爺,自從能邁進東華門,我難道沒有踐行東林盟友的誓言,為你們和王公公通傳要務嗎?我難道沒有竭儘全力護佑今上安妥嗎?我難道沒有用光明正大的進言奏對之法,讓同樣身為東林門人的黃尊素黃老爺,從南直隸調任天津、下一步就可以是京官了嗎?最關鍵的是,我所作所為、殫精竭慮,有哪一樣不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這難道和你們的為官本心相左嗎?”
楊漣沉著臉,聽這個婦人絮絮叨叨,最後又看向一旁的左光鬥。
左光鬥和楊漣想得一樣,大明堂堂的左都禦史,能在另一位副手的家中,準備開誠布公地勸你這婦人還是回去做崇明那東海小島的山大王,已經考慮到你曾經幫東林辦過差事的“功績”了。
今歲正月過後,東林骨乾例行議事時,趙南星和高攀龍提出,鄭氏不能留在天子身邊。
與趙、高二人同為東林“三駕馬車”之一的鄒元標,還表示過疑惑和反對。
鄒元標的意思是,新君登基,東林得勢,應修正萬曆時的行事風格,提倡“和衷”,何必急於作出清君側的舉動,鄭海珠不是鄭貴妃,相反還是浙黨的仇敵,日常也就是給天子跑跑腿、出出主意而已。
但趙南星和高攀龍,很快拿出了更有說服力的理由:鄭氏雖與黃尊素、盧象升等東林門人過從甚密,但她也和魯王宗室、邊軍將領乃至宮中太監交情不淺,而後者,恰恰是東林唾棄或者提防的。況且鄭氏自己還在東海門戶保有一支營兵。
如此一個不知道心裡在打什麼算盤的人,怎可任其能進入乾清宮奏對,誰曉得會不會,不是閹人、勝似閹人,哪天就成了另一個劉瑾。
幾天後,便傳來戶科給事中丁允在東廠逼死戶部一個主事的消息。東林諸人絲毫沒有為丁允這個浙黨骨乾落馬而慶賀,因為楊漣等人很快就查得,操作此事的魏進忠,曾與鄭海珠一道公差至宣鎮。
這果然印證了趙南星與高攀龍的擔憂:鄭氏為報私怨,能驅遣宮中權璫,給朝官設局。
必須踢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