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於是完全放下了叱責之態,點點頭道:“祖德,我曉得你的擔憂。現在任上的薊遼總督王象乾,和杜鬆,是文武兩條道兒,這山海鎮的關稅錢賦,都是順天巡撫下的永平兵備道在管,花絹銀子,自也是交給永平兵備道的老爺們。杜鬆畢竟有營兵,能保一鎮平安,他在山海關做做私港,永平兵備道的文官定會睜
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我若把港口的羊牽走了,薅羊毛的還不得紅了眼?”
“對嘛。”黃祖德悶聲應道。
鄭海珠站起來,走到門邊,看著將將綻放的枝頭春芽。
“那就每次少牽一點。祖德,我要救的人,我要用的人,不會救不出、用不了。荷卓就是前例。”
……
又過了一日,酉末時分。
暮靄沉沉,遠處老龍頭方向,雄偉壯觀的邊牆下,海濤堆疊漫卷,撲上礪石灘。
李槐花和劉瓶兒,鑽出窩棚,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這個帶給她們屈辱、卻也維持了她們兩年生計的地方。
繼而,她們的麵孔,轉向濤聲轟鳴之處。
她們不會留戀窩棚,但她們會留戀故鄉。
山海關,大明長城向東入海之處,是她們的故鄉,也是她們二十年人生唯一熟悉的空間。
不過,留戀和熟悉,不能阻止憧憬。
在與那位從天而降的鄭夫人的談話中,兩個被世道埋入泥濘中的女子,仿佛在仰頭間,忽然望到烏雲如裂帛般撕開,輝光,伴隨著“從軍、餉銀、行糧、四磅炮、斑鳩銃、駱駝炮架”等頭一次聽說的新名詞,散逸飛舞。
“我們還能乾啥”這個問題,有了明確的答案。
“你們可以做炮手,就像騎兵、車兵,或者從前戚少保鴛鴦陣裡那些步兵一樣。”
“夫人,除了我和瓶兒,你能再要兩個炮手不?是咱一個屯的鄉親,力氣比咱倆還大,也是死了男人後過來的。有一回,一個水手打釘後賴賬,是她們追著那王八羔子,一直追到船上,才討回錢的。她倆仗義,我倆也不能有好去處,卻不給她倆掙掙運氣。”
李槐花提完請求後,驚喜地看到鄭夫人點了點頭。
此刻,李槐花和劉瓶兒,繞過幾處傳出男人粗重喘息的窩棚,與黑暗中的另兩個夥伴接上頭,準備往城關走去時,忽然見到,周遭遠遠近近的不少窩棚,都出現了不尋常的動靜。
更多的女子,像夜行的貓兒,輕幽但決絕地聚攏來。
“槐花姐,帶我們一起去貴人那裡吧?俺們什麼苦都能吃,叫***和北蠻一刀砍了也行!”
李槐花因震驚而愣了須臾,繼而惱火地看向那兩個她出於好心要帶走的姐妹:“那位貴人叮囑過,這第一次,隻先帶走我們四個!”
“我們,隻告訴了阿巧,彆人都沒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