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霜因為人的體溫化開又因為妖怪的靠近凝結,賀茂朝義沒有在意皮膚上的結冰,因為視力不太好,他凝視了妖怪好一會。
後者也靜靜讓他辨認,極有耐心。
然後她聽到青年說:
“我聽許多妖怪講過這個季節會發生的故事,但真正的雪女還是第一次見。”
雪女慢慢開口。
她的聲音仿佛是從風雪深處幽幽傳來,地上與樹梢,岩石和風裡的雪都在低語,低語聲合成一線,鑽入人耳。
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賀茂朝義。”
“這是假名。”
“是。”
雪女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被欺騙的慍怒和不滿,反而忽然問:“你知道火焰的溫度嗎?”
賀茂朝義有點意外,又看了一遍少女身上穿戴的衣裙、冰花,雪白的膚色和冰藍色的眼睛,自言自語地問道,“我以為你會問一些更加柔軟的事物。”
“比如什麼?”
“比如這個季節很難見到的東西,青草、小鳥、紅花之類的……”
說著,賀茂朝義忽然笑了,臉上的冰霜似乎一下被這樣的笑意融化,“不過想想這些東西在冬季也不稀奇,不畏寒冷的自然之物雖然不多,但也不少,你會詢問火焰的溫度和詢問不常見的事物的初衷都隻是因為沒有感受過。”
青年輕聲問:“那是不是隻要讓你感受一下新奇的東西,你就會放我離開了?”
雪女不語。
青年臉上的笑意很淡,但卻能讓她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柔和。
似乎萬事萬物在那雙灰白的雙眼裡全無棱角,她的冰雪也一樣。
叮鈴。
賀茂朝義抬起手,摘下了身上唯一的飾物。
飾物上極細的金屬在冬季的風裡輕晃,發出了細微又清脆的鈴聲,在寂靜的雪裡轉變了寒風的聲音。
“這個季節也少有鈴聲吧,其實,火焰的溫度會因人心而異,此時此刻,也就和這個被雪風吹出的鈴聲是一樣的。”
青年溫柔地將手中的飾物放在雪女的手心,然後經過她,離開了。
林間的枝椏像是終於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而碎裂斷落的聲音連綿,襯得他的腳步聲像雪一樣輕。
雪女望著他的背影,收攏手掌,藍白的衣擺在風裡起伏。
……人心?
正月將近,平安京雖然被白雪籠罩,但處處可見有行得匆忙的人們帶著仿佛染到眉梢的喜意奔走。
籌備的、送禮的、拜會的,個個都如雀鳥一樣飛起落枝,那最富盛名的豐巢就應該是朱雀大道儘頭,京城之城,華貴萬方的宮廷。
陰陽師是新年祭典中最不可缺少的人物,明明還有不少天的時間,陰陽寮就開始了繁忙的事務。
安倍晴明聲名鵲起,就連被指派主持祭典的賀茂忠行也極力薦自己的愛徒為貴族祈福。
年少的陰陽師有誅殺惡鬼之名,又在之後解決了不計其數的京中怪事,宮廷中每個朝臣都聽說過他的名諱。
然而在新年前某個雪白的天氣裡,這位年輕的陰陽師還是返回了早就不需要他進入修習的學堂,拜會了嚴肅的老師,登上後山。
少年的肩頭上趴著一隻小狐狸,他撥開庭院裡的雜草,走進到一個簡單的屋子裡。
賀茂朝義不在。
這麼冷的天氣對方應該不會出門太久,安倍晴明四下看了看,他不如乾脆先找個火爐點起來。
這幾年他經常會來找賀茂朝義,所以對這一處屋子已經熟門熟路。
青年住的房屋雖然簡單卻不僻陋,甚至專門有一個地方放著妖怪們或者其他人帶來的物品。
和妖怪產生聯係的物品如果被收下,一定都要妥善保存乃至好好管理,不然都會屬於違約。
可看起來妖怪們似乎已經了解賀茂朝義到一個地步,送來的禮物不在乎是不是得到了照料,而是在乎有沒有用。
安倍晴明經常能在這間屋子裡找到奇妙的物品,還有感受到混雜得辨認不出來源的妖氣,應該是有不少妖怪來去過的遺留。
少年將樸素的火爐拿出來到廊下時,就看到黑發的青年手提著幾條魚走進庭院。
賀茂朝義同樣看到了他,帶著笑好奇地問:
“正月快到了,你居然還有時間跑到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