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2 / 2)

中年男人聲音含混,手指都被麻痹到沒法靈活彎曲。

他想要睜眼睛又想要睡過去,呼吸不時被嗆到,咳起來極狼狽。

薑忘把煙按滅,雙手架著親生父親把他往上托:“咳出來,彆卡著,你配合一點。”

男人這時候已經意識混沌,沒法說出完整的話,唯一記得的就是抓緊公文包,不能弄丟重要的東西。

“彭家輝,你他媽清醒一點。”薑忘怒道:“三二一,呼吸!”

他技巧極好地重叩男人後背,後者如同溺水般長長抽氣一聲,掙紮著道:“……疼。”

“哪裡疼?”

彭家輝眼睛裡全是血絲,睜開眼都沒法視線聚焦,喃喃著又喊疼。

薑忘拖拽他幾分鐘都累出一身汗,意識到生父搞不好真要死在這條街上,反身背起他往車的方向走。

他極力想忘記這個人,以至於名字都不肯留一個姓,卻仍舊無法放任對方死在街頭,就此了斷。

酒醉以後的人極沉,背著想走路都很吃力。

“你彆吐我身上!”薑忘聽見他微弱地呼吸聲,再次加重聲量讓對方保持神誌:“醒醒!頭往車廂裡頭進,往右邊看得見嗎?!”

他一路驅車開往人民醫院夜間急診部,途中不斷確認彭家輝是否還有神誌。

醫生接到人時略有怒意:“這都喝成什麼樣了?!你不怕他胃出血死掉嗎,都這樣了也不攔著點?!”

“你是他什麼人?!”

薑忘疲倦道:“鄰居。”

甚至不想說是朋友。

幾個護士匆匆過來照顧彭家輝入院洗胃,留了個實習的通知他去掛號繳費以及拿藥。

“目前來看有重度酒精中毒,腸胃急性反應也肯定都有,具體還要進一步確認。”

“你今晚彆走了,最好一直在這陪著,免得出事。”

醫生把幾個表單交到他手裡,聲音又急又快:“你認識他家屬吧?儘快通知病人家屬過來。”

薑忘想了想:“估計全死了,有事找我吧。”

至於彭星望,小孩睡覺呢,不要找他。

薑忘不得不守到天亮。

他中間昏昏沉沉靠著牆睡過去一會兒,又因為脖子失去受力猛地低頭醒過來。

護士又過來通知他辦入院手續,要填病人本人身份證號和年齡地址。

薑忘本來替彭家輝拿著黑色公文包,在昏暗又混著尿臭的急診大廳裡獨自坐著。

他低頭看了兩秒,伸手打開公文包。

幾張散錢,總額加起來不超過八十。

一張身份證,一串鑰匙,鑰匙串是個泛黃的塑料小羊。

再往裡頭探,還有個比較隱蔽的拉鏈夾層。

他動作停頓兩秒,把拉鏈也完全打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嶄新的五百塊錢。

薑忘那天給他時是怎麼樣,現在就還是什麼樣,一張都沒有動。

把紅票子撥開,裡頭放了份折疊仔細的采購協議。

擬定向成豐機械公司訂購EP-12零件伍拾箱

狗屁不通的文書下麵,有雙方手印簽字,以及交易金額。

貳萬元

“操。”男人狠罵出聲,引起遠處輸液的病人詫異注視。

為了兩萬元的單子喝成這個鬼樣,也不怕讓小孩明天去給他燒紙送終。

薑忘一股無名火不知道往哪裡發,如果再年輕氣盛點這時候可能就直接開車去把那幫傻逼

都撞一遍。

他兩三下把東西收拾回原樣,起身去給彭家輝安排住院病房。

等一切瑣碎忙完,已經是早上七點,走廊外陸續有人拎著熱騰早餐來看望家人。

彭家輝半夜被安排完洗胃輸液,這個時間已經睡熟了。

薑忘不想和這個人呆在同一個房間裡,一個人坐在病房外靠著牆又閉著眼睡。

他脖頸很痛。

印刷廠的電話在九點半突兀響起,詢問做書的工藝替代方案。

薑忘清醒過來快速回答完,起身去看還在補液的彭家輝。

後者半夜和清晨吐了好幾次,全靠護士幫忙照顧著。

薑忘本來想看一眼就安排護工自己走人,沒想到彭家輝聽到他的腳步聲,有點吃力的睜開了眼睛。

“你的包在這裡。”薑忘冷冷道:“下次沒人救你。”

彭家輝臉色有種病態的蒼白,嘴唇翕動著想要說話,沒法發出聲音。

薑忘忍著脾氣給他喂水。

“拜托你,”彭家輝意識沒有完全回籠,現在說話還是斷斷續續:“彆,彆告訴星星。”

薑忘其實很不習慣被叫小名。

星星這個稱呼,哪怕是現在,也是在他心情極好的時候才會喊兩聲彭星望。

中年男人怕他不答應,又努力撐起身體再懇求一遍。

“知道了。”薑忘麵無表情道:“我要上班去了,還有事嗎。”

“沒有,沒有,”彭家輝聲音乾啞:“兄弟,謝謝啊。”

“醫生說你再晚送來會兒,搞不好就因為胃出血死在那了。”薑忘本來隻想說兩句就走,一開口火氣又騰地上來了:“讓你找工作不是讓你把自己整死,好好過日子很難嗎?”

“他們讓你喝酒你就喝?你算什麼?給他們賣笑的玩意兒??”

彭家輝被訓得不敢說話,很窩囊地把目光放低,像是認錯。

薑忘看他一副欺軟怕硬的樣子,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往外走,心想老子忙得要死還要管你,憑什麼,滾你丫的。

走了沒幾步又折回來,站在彭家輝的病床前皺著眉毛看他。

“你來我公司吧。”

“彆跟那幫傻逼玩,知道嗎。”

三十多歲的彭家輝麵容比記憶裡要年輕很多,透著股夾在青年和中年之間的茫然無措。

身份已經是個爸爸了,但並沒有想好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位置,像是欠了生活許多的債,慌亂疲憊又蒼白。

也可能很多人活到三十多歲也完全沒準備好肩負更多家人的人生。

薑忘很不想和這個人扯上關係,但以他現在的生活,給彭家輝安排個清閒穩定的工作還是再容易不過。

沒等薑忘講出更優厚的條件待遇,彭家輝搖頭拒絕了。

“遠香近臭。”彭家輝喉嚨正痛著,說話特彆的慢:“我養不活小孩,隻能把星星交給你,對不起。”

“兄弟……對不起。”

薑忘抿著唇沒說話。

他知道這個人的思路在哪裡。

彭家輝大概是在兒子被帶走以後,才略清醒一點去重新走人生主線,找工作賺錢以及努力換個像樣的住所,被迫重新認識到自己各方麵的無能。

他寧可彭星望留在薑忘這裡過像樣的生活,也寧可不接受新工作,不去讓薑忘覺得厭煩,以至於對星望不好。

護士又捧著托盤過來換藥,催促薑忘趕緊聊完走人。

“病人還要休息,探望彆太久!”

薑忘低頭看著彭家輝,很想質問他你為什麼現在像個人。

生活不如意的時候揍小孩撒氣,三十多歲了連老婆都留不住,你他媽人生前半段到底在混什麼?

他最後什麼都沒說,把黑色公文包往床頭櫃深處放了放。

“好好養病,明天來看你。”

“不要提前住院,公司那邊為難你直接來找我,知道了嗎?”

他現在與父親隻差幾歲,竟然還會被叫一聲兄弟。

薑忘沒有等彭家輝反應,很利落地轉身走了,沒再回頭。

他回家以後倒頭就睡,一直從早上十點睡到半夜。

第二天小孩沒有問他去哪了,隻是很高興地說期末考試有好多題都會做,作業也全寫完了。

薑忘癱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把他送去季老師那補英語,轉頭買好熱粥過去看望彭家輝。

彭家輝今天精神很多,雖然還是被護士摁著輸液,說話終於利索了。

他結結巴巴地解釋前幾天生意有多難談,自己其實快要升職了,以及公司態度很好還給營養費補償。

薑忘撐著下巴麵無表情地聽,偶爾見彭家輝表情尷尬才捧哏性質地嗯一聲。

“對了,”男人試探道:“你既然是……文娟的親戚,應該知道她情況吧。”

薑忘本來還在習慣性捧哏,嗯完反應過來文娟是自己親媽。

“文娟好像已經結婚快一年了,我聽回城的親戚說過。”彭家輝長歎一口氣:“要不是當年不小心有了孩子,她早該過得比現在好太多。”

薑忘第一次聽生父談起生母,內心無數個問題湧上喉頭,卻還是神情平淡地隻點了個頭。

“她喜歡上過大學的那種人,當年嫁我都一直在哭。”彭家輝自我辯解道:“要離婚時我根本沒攔著,可誰想得到,她孩子也不要,像是生怕我纏著她一樣著急忙慌直接跑了。”

“你說文娟跑什麼呢?在小城市裡過日子就這麼苦嗎?”

說到這裡,彭家輝坐正了許多,蹙著眉絮絮叨叨。

“對了,聽說她這個月要回來一趟,到時候你帶星星跟她吃飯,我就不去了,見麵也沒什麼話能說,是吧。”

“星星肯定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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