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低下頭眼圈微紅,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說:“容若啊,我們一起長大,我也不能送送他。”
“姐姐彆傷心了。”
惠妃懷著對往事的懷念,緩緩說著:“我小時候容若跟我最緊,我讀什麼詩他也要讀什麼,他老是和我說,姐姐你是要做朱淑真李清照的人啊。那時候順承郡王要來納蘭氏議親,我阿瑪都答應了,容若去瞧了一眼覺得對方漢字一個不識配不上我,於是拿了我的詩稿就去找明珠理論。”
蓁蓁聽得一怔,這般往事她倒從未聽惠妃提起過。惠妃“唉”了一聲接著說道:“可惜那時候葉赫納蘭氏被蘇克薩哈拖累江河日下,明珠看了我的詩稿反而起了心思去說服我阿瑪送我進宮。”
“姐姐和我說過此事……倒不知道後麵是這般緣由。”
惠妃似想哭又哭不出來,“我進宮的那天容若來看我,我連見都不想見他。我知道他想和我說抱歉,可我和他說,我實在沒法原諒他,順承郡王府的人再如何我嫁過去也是嫡妻,能堂堂正正的掌家,就算不得夫君喜愛有一張婚契在手也能有容身立命之所。我不過想做個和光同塵的簡單婦人,能在一方院落用紙筆寫寫畫畫,若能留一二詩文便是此生大幸,可惜了,再也沒有可能了。”
惠妃說著她最傷感的事,卻用著最平淡的口吻,她最後敲了敲窗欞淡淡地說:“其實不能怪他,我隻是當時太需要人恨了,我和他從小最親近,所以才會最怪他。我這些年細細想來,明珠沒有做錯,我的確是當時最好的選擇,如今有保清在,證明他確實沒錯。”
“納蘭侍衛能明白的……”
惠妃搖搖頭,“容若是癡人,他要是看得開,就不會為沈氏的事情和叔父叔母鬨到如此地步了。叔父也就罷了,好歹大風大浪沒少經過現下還能撐住。叔母她從小把容若看得和眼珠子一樣珍貴,自從容若去了總覺得是自己逼死了兒子,如今是一病不起。保清前日去明珠府致哀,回來說明珠現在哪還有半分明相的樣子,一夜間頭發都白了大半。他和叔母從來是伉儷情深,要是叔母有個好歹,也不知道叔父還能不能撐過去。”
父母愛子之心天下皆同,蓁蓁想起自己也傷感起來,她偏頭擦去淚花隻聽惠妃歎道:“我現在是日夜害怕,容若這樣一去,後麵也不知道能怎麼辦,索家那位已經複職了,叔父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打起精神來應付。”
“姐姐多勸著點吧,大阿哥不能沒有明珠。”
惠妃一震,她沒想蓁蓁想得和她一般,她靠在蓁蓁身旁點頭:“是啊,勸過了,我納蘭氏什麼難沒遭過,好歹還有揆敘和揆方呢,他兩還小可不能沒了阿瑪額娘加持。不過這也是我要找你說的。”
蓁蓁垂著眼眸說:“姐姐說便是。”
“情結我看你是解了,可旁的你還是要打算起來。”
惠妃說完就停在那裡,蓁蓁沉吟片刻後下定決心說:“之前求姐姐為我妹妹找一門親事。”
“是。叔母之前有幫忙看過,你現在如何想……”
蓁蓁的手握緊,“我知道不該拿妹妹的親事做筏子,可還是想厚著臉皮求一求姐姐。”
“什麼?”
“揆敘可好?”
惠妃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她頷首攬住蓁蓁的肩膀,道:“自然很好。”
···
惠妃剛走秋華便急匆匆地從外間進內,自己跪在蓁蓁跟前。
“秋華,你這是乾什麼?”
“主子,您妹妹的事奴才沒資格插嘴,可您彆糊塗了,他們納蘭氏想的是什麼您不明白?要和他家結親,這不是明擺著……”
蓁蓁挑挑眉,秋華見她絲毫不為所動,更是著急:“皇上寵您人人都知道,納蘭氏想用這門親事拉攏您,就是要讓您也和那位對著乾。這要讓皇上知道了,該如何看您啊!”
“秋華。”蓁蓁知秋華是一心一意為了她,她雖感動但想與她把心裡話說清楚,“我知道我在乾什麼,但我這麼做有兩條緣由。一是我出身寒微朝中高門沒有人會主動朝我伸手,家中仕途一般十年二十年也不會有能依靠的人,現下隻有他納蘭氏願意鋪這條路給我,而且明珠雖然位高權重但人品不差,他夫人治家嚴謹斷不會讓正經兒媳吃虧。”
秋華也懂得,她追問:“那二呢?”
蓁蓁尷尬地低頭笑笑,“二就是皇上了……我妹妹或是揆敘結親皇上都一定會過問,他們兩要是結親,那皇上更要過問,這時候許或是不許,就是皇上對我真正的態度了。”
“要是皇上不許呢?”
蓁蓁心中一刺,“皇上不會不許,他對我是一分愧疚十分縱容,他比誰都清楚我缺什麼,如今隻要我開口,他就算覺得萬般不妥也會成全我。”
秋華跪在炕邊,擔憂得看著蓁蓁,蓁蓁伸手扶她起來問:“你可都明白了?”
“皇上會懂的,他最多怪我不先和他商量,但不會怪我起這個念頭。”
蓁蓁也驚訝於自己對皇帝的信任,她浮出一絲微笑撫著尚平坦的小腹,不知為何覺得自己應該相信皇帝在天地間與自己發過的那個遙不可及的誓言。
···
太皇太後身體違和皇帝衣不解帶在身邊照顧,甚至冒雨步行為太皇太後祈福,這事莫說宮內了宮外也皆知並讚歎不已。皇帝在行孝道,做臣子的這時候還不體諒皇帝那便是該天打雷劈的,故而這些日子裡朝會上議事都特彆順利,大家都不爭不辯一團和氣,退朝時也是三三兩兩一塊走,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太平。
“索額圖。”
這□□會結束後,內大臣索額圖正要離開,聽見身後飄來皇帝一聲輕喚,他便又轉了回去。
“皇上?”
他久久不聽見皇帝下文,忍不住抬起頭來,這一眼看得他渾身一激靈。
皇帝坐在乾清門下屋簷遮住了陽光,一片陰影遮去了皇帝的大半張臉,唯有那雙眼睛在暗中依然是那樣的淩厲,索額圖有一種錯覺,他不是被皇帝看著,而是被伺服在叢林裡的猛虎盯著。
他手心猛發汗,聯想起太子塞外歸來和他說的事情,心裡頭七上八下可麵上依然強作鎮定,笑問:“皇上可有事吩咐奴才?”
皇帝卻像沒聽見一般側頭對翟琳說了一句:“起駕。”便離了禦座回乾清宮去了。
索額圖臉上笑容一僵,其他人不明就裡以為他想討好皇帝卻落了個沒趣,一時竊笑聲四起。索額圖一肚子火又不能發,冷哼一聲一甩袖子走了。
明珠也已經回朝,他明眼瞧著這場景,心中是多日來最難得的暢快。
這一廂,阿靈阿剛剛領了皇命出宮去傳旨,正在東華門侍衛處交腰牌,又有一人過來驗腰牌。阿靈阿抬頭一看倒是奇了,“揆敘,你今兒不是不當值麼?”
揆敘說:“惠妃娘娘傳我進宮呐。”
兩人這段日子排班剛好錯開,阿靈阿隨皇帝去北邊的時候揆敘又在家照顧母親,算起來兩鐵哥們也有好一陣子沒見了。
“你額娘怎麼樣了?”
揆敘歎了一聲:“額娘算是緩過來了,大哥的幾個孩子都小,嫂嫂性子又軟弱,如今家裡還都是額娘在打理。”
想到早逝的容侍衛阿靈阿也是一陣唏噓:“如今容若大哥不在了,你們家往後就得靠你撐門庭了。”
一說到這個揆敘就一臉的愁苦:“原本有大哥在我還指望能做個閒人,過了這幾年就去翰林院做個編修,如今阿瑪是見天地盯著我。唉,算了,不提我的事了,你怎麼樣,我可是聽說了你在熱河打虎的事了,皇上不還賞了你麼,嗬,這回可是在皇上跟前長臉了啊。”
阿靈阿心不在焉地甩了甩手裡的馬鞭子:“皇上的差事好辦,無論叫我上陣殺敵還是搏熊鬥虎的我都不怕,我們家就我老娘最難辦。”
揆敘問:“怎麼,你的婚事還沒定哪,你額娘這回又想著誰了?”
阿靈阿一想到這個就氣得直翻白眼:“她呀這回想讓我給安王府做倒插門的女婿!”
揆敘沒忍住一下就笑了:“老安王家姑娘多,你額娘看上哪個了?”
“就雙生子裡頭那個。”
揆敘一聽笑得可是更歡了:“怎麼這樣的條件你還看不上啊,人家將來可是縣主,娶了她你就是多羅額駙了,這一下可就越過你們前院那位了。”
阿靈阿沒好氣地說:“我額娘不就這麼想麼才出的這餿主意,她呀,一輩子就在琢磨怎麼壓過前院的一頭,可你說大男兒誌在四方的,要功名自己掙啊,給人當上門女婿算是個什麼事。”
揆敘嘿嘿笑著問:“就因為上門女婿?”
阿靈阿斜眼瞧他:“老安王家你還不知道,人多嘴雜的,幾個出嫁的格格動不動就老往家跑。還有他家那幾個大阿哥,個個都是能來事的,我要當了倒插門的還不得每天看著大舅子大姨子臉色過日子……”
知己莫若損友,揆敘是一臉的不信服,他捅了捅阿靈阿胳膊賞了他三個字:“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