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他走,帶他走!我不要見他,不見不見不見,彆讓我看見他!”
劉嬤嬤嚇壞了,忙拉著她哄道:“主子,您冷靜些,不是彆人,是四阿哥,是皇上說過讓您做養母的四阿哥。”
佟佳氏漲紅了眼衝著劉氏嘶聲吼道:“我知道是四阿哥,你這會兒讓我見他做什麼?讓我看看彆人生出來的孩子是多健康,我就隻能生出那樣的東西出來嗎?”
她用力推了劉氏一把,因為用力過猛自個兒的身子也順勢往前一衝,劉嬤嬤嚇得脫了手沒扶住她,佟佳氏於是重重地顛仆在地。她先是哈哈大笑後又嗚嗚慟哭,十指死死地摳著地上的金銀線邊地蓮花地毯,幾乎快要把它摳出洞來。這是她懷孕後內務府怕地上的寒氣凍著她讓人從內庫裡找出來給她的,這巧奪天工的並蒂蓮她每次經過這屋子時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眼。那時她每天隻想著她要生一個健康、聰明又強壯的皇子,比其他嬪妃生的兒子們都好,比太子更優秀,總有一天她和皇帝的兒子會走向太和殿的龍座擔負起這片江山社稷。
她費了那麼大的勁花了那樣多的心思好不容易才有這一胎,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都完了。她一生要強,不曾想卻在一個後妃最要緊的事上栽了那麼大的跟頭。宮裡沒有不透風的牆,她知道她捂得再牢也沒用,慎刑司的鞭子再狠也沒用,用不了多久這後宮裡每個人都會知道她生出了個什麼東西來。
她以後還怎麼見人,她,她連個德妃這個包衣下人都比不上,她甚至連那個辛者庫賤婦都比不上,她這一生的心高氣傲都碎了,都碎了!
屋子裡女人聲嘶力竭的哭聲讓四阿哥十分害怕,他分明聽見了佟額娘大喊不想看見他,可是他完全不明白往日和善的佟額娘為什麼會這樣說。他才五歲正是最調皮的時候,平時也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今兒卻無比害怕愣愣地站在屋外不知所措了。
他扯了扯謝氏的衣服怯怯地喊了一聲“嬤嬤”。謝氏默默地歎了口氣,彎腰抱起他,輕輕地撫摸他的背,在她慈愛的笑容中四阿哥一下就覺得心裡的恐懼都飛走了。
他摟著謝氏的脖子靠在她肩上悄聲問:“嬤嬤,佟額娘是病了麼?”
承乾宮的事謝氏隱隱也聽說了幾分,不要說皇貴妃這樣從小到大一路驕矜貴重的人了,就是尋常人家的媳婦遇到這樣的事也是要崩潰的。謝氏望著緊閉的房門輕輕歎了口氣,“是了,皇貴妃病了,小主子彆怕,她會好的,她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
縱然承乾宮的小公主天生有畸的事影影綽綽地在宮裡瘋傳,但大家都毫不懷疑過幾日等皇貴妃大好了後仍然會是那個溫和賢惠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紕漏的完人。承乾宮的哀傷終究隻會留在承乾宮內,後宮這地方就是這樣,越是身份高的嬪妃越是不能露出一星半點的軟弱。
而遠在塞外的皇帝並沒有因為這個意外趕回來,隻是寄了書信回來說要太醫全力醫治,太醫們日日圍著小公主打轉,不是紮針就是灌藥,小公主微弱的啼哭聲始終不歇,然而這一切不過都是白費功夫罷了,這樣的孩子又怎麼可能治得好?
皇貴妃這唯一的孩子在痛苦地煎熬了半個月後還是夭折了,連她的皇阿瑪一麵都沒能見著。佟佳氏是一病不起,身邊的宮女太監都不敢說話,就怕一個說錯傷了她的心,整個承乾宮如今活像個活死人墓。
後宮裡若是母妃病了,皇子公主們必得一日三次的去請安,這就是儒家所說的孝道。小公主夭折皇貴妃病重的事情也傳到了朝廷裡,這些日子完顏立德在給胤禛啟蒙的時候會額外對他說些古代孝子的行徑。
上次去承乾宮的時候胤禛聽見佟佳氏痛苦至極的嘶吼後就一直十分害怕再去承乾宮,可如今完顏立德給他說了這些故事後在他心裡去探望佟佳氏變成了一件必須做的事,不做就是不孝,雖然每次佟額娘都沒讓他進屋,他不過就是在院子裡磕個頭就走了。
下了學後他慣常由謝氏牽著手往承乾宮去,走到一半胤禛問她:“嬤嬤,佟額娘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
謝氏輕柔地說:“快了,等皇上回來的時候皇貴妃娘娘就能好起來了。”
胤禛點點頭,又小聲地問她:“那我一會兒能去找六弟玩嘛?”他年紀尚小還不怎麼懂人情世故,這幾天裡承乾宮壓抑的氣氛讓他喘不過起來,於是他內心更渴望能與弟弟玩耍解悶
謝氏教他:“這兩天咱們都不能笑得太大聲,皇貴妃娘娘病了四阿哥心中哀傷得放心思孝敬她,見到六阿哥問聲好即可。”
胤禛有些不高興,不過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唔,我知道了。”
隆科多一進院子就見四阿哥站在院子裡往屋裡看,他走到胤禛身後想將他抱起來,可惜他自己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四阿哥如今又已經頗有分量了哪是他抱得動的。“嘿,四阿哥如今這麼大了啊?”
胤禛回頭見是到隆科多有些疑惑:“你是誰?”
隆科多摸了摸他的頭,“我是皇貴妃的弟弟,也是你的舅舅,我叫隆科多。”
胤禛一直是有教養的好孩子,一聽這話他看了謝氏一眼見謝氏點頭,就乖巧地叫了一聲:“舅舅。”
隆科多問謝氏等人:“四阿哥每日都來?”
謝氏點頭,“四阿哥每日會來磕個頭,皇貴妃娘娘身子不好也沒力氣說話。”
謝氏話說得婉轉,可隆科多心裡有如明鏡,他這個姐姐心高氣傲眼高於頂,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她怕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四阿哥孝順眾人都看在眼裡,嬤嬤早些帶他回去吧。”隆科多作勢稱讚了一句,他姐姐如今可以不顧體麵,他卻還要為她維係未來的一切可能。
謝氏福了福,抱起胤禛走了。
隆科多進到屋裡,閏六月的天,佟佳氏殿內所有窗全緊閉得連一絲氣都不透,隆科多穿一件薄衫都悶出一頭汗,她卻還頭上係著抹額,身上蓋著毯子歪在榻上,原本就蒼白的臉現在更是一絲絲血氣都瞧不見。
“我剛剛見到四阿哥來請安。姐姐,他也擔心你呢。”
他見佟佳氏還是沒說話,繼續勸道:“姐姐,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何必這樣看不開。四阿哥也算是你半個兒子,他來請安就還是有心的。”
“你懂什麼,你懂什麼!”佟佳氏尖叫著,拿起藥碗就朝隆科多砸了過去,隆科多眼明手快地一一躲開。佟佳氏扔完這一下仿佛所有的力氣也都耗儘了,她倒回了榻上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陣,眼淚無聲地從緊閉的眼皮底下流了下來。
小佟佳氏解了帕子給佟佳氏擦眼淚,嘴裡責怪起隆科多來,“三弟你也真是的,姐姐在病中要靜養,你胡言亂語提什麼外人。”
佟佳氏猛地睜開眼睛打開她的手。小佟佳氏的手懸在半空,尷尬地看著佟佳氏,“姐姐,你這是……”
佟佳氏冰冷的目光掃過她的臉,小佟佳氏一下站了起來,一聲不吭地就往外走。隆科多見他這幾句話鬨得兩個姐姐都不開心了忙追了小佟佳氏出去,“三姐你等等哎,二姐不是病著麼,你和她置什麼氣。”
他好不容易追上了小佟佳氏,小佟佳氏冷漠地對他說:“你回府去吧,我也是要回鈕祜祿家了。”
“可二姐她……”
小佟佳氏揚起下巴瞧著身後承乾門好一會兒,最後搖搖頭,一語不發轉身走了。
隆科多不明所以,可回過神後還是追著小佟佳氏去了。
·····
暑氣侵襲著永和宮的每一個角落,蓁蓁隻著一件薄衫斜依在抱廈下的紫檀長榻上,秋華搖著一柄芙蓉團扇陪她細細讀著皇帝的來信。
草原的一碧千裡、蒙人的質樸爽朗、獵物的肥美奸詐在皇帝的筆下栩栩如生,蓁蓁讀著讀著唇邊都會浮起若有若無地笑意,又下意識地輕撫微突的小腹像是在和孩子交流。
“天蒼蒼,野茫茫啊……”蓁蓁讀完放下信箋感歎,“真是想象不出那個樣子。”
秋華替她收好信箋,皇帝出塞兩月這已經是第二十四封信,兩三天一封信每一封都滔滔不絕地給蓁蓁說著塞外的趣事。
可蓁蓁知道皇帝在塞外並不悠閒,他是去安撫漠南諸部的,也是去觀望遠方強大的羅刹國和準噶爾部動向的,和蒙古諸王公喝的每一碗酒都有背後的深意和心機。她記得他起駕前在昭仁殿的地上攤開全蒙地圖反複勾畫路線,摞成小山高的折子被他翻來覆去研讀,隻有她挺著肚子非站在他身邊逼他去休息的時候才會停下來陪她去小睡片刻,可等她一睡著又會回到那些地圖和折子之中。
這些皇帝並不會在信中和她說,可她知道,就像皇帝也不會在信中和她提皇貴妃的事,可她也知道。
她知道傳教士進言想給皇貴妃的女兒動刀,也知道太皇太後親自給內務府發折嚴詞申斥了這一提議,更知道皇貴妃的女兒走得悄無聲息,內務府人趁夜深人靜悄悄抱了出去,而承乾宮連個送一送的人都沒有。
“秋華,佟佳氏可憐嗎?”、
秋華將信箋疊成原樣塞回信封裡,給蓁蓁端了一杯杜仲花茶,“喝點吧。您不就是覺得她可憐,才讓謝氏帶四阿哥去給她磕頭。”
蓁蓁“嗯”了一聲,但沒接過茶,秋華見她不喝也不勉強,“您彆好心辦壞事了,她雖然一向對四阿哥不錯,但難保這回以後生出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