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娜倩很不高興。
郵差來村裡送信,彆人全都收到了家人或朋友寄來的信,連宋秩都有,就她沒有。
她就想不通了——宋穗為啥不回信給她?
就,好生氣!
但她眼珠子一轉,拿起了宋秩的信,仔細研究。
也不知是誰寫給宋秩的信,薄薄的一封,裡頭可能就夾著一張信紙?信封上寄信方的地址寫著“地址內詳”,但從郵戳來看,信件是從京都寄來的。
——宋穗和他的養父宋熙在南都,所以這封信,肯定不是宋穗或宋熙寄來的。倒有可能是宋秩在京都的朋友寄來的。
會是誰寫信給宋秩的?信裡說了什麼?
顏娜倩越想越好奇。
鬼使神差的,她悄悄捏住了宋秩的信,奔進自己的寢室,拉上了所有的窗簾,上床、拉過被子蓋住自己,然後從枕頭旁邊摸到了手電筒,打開。
在絕對黑暗的環境裡,手電筒的光芒顯得特彆耀眼。
顏娜倩平躺著,一手舉信,一手拿著手電筒照著這封信,透過白色的信封,果然隱約看到了裡頭信紙上寫著的內容。
當然,這也是因為寫信給宋秩的人,本來就沒寫幾個字。
【宋秩:見信好!我已在辦你回京的調令了,此事十萬火急。又及:回信寄到你師母那去,或直接打電話給我。】
落款是一個“黃”字。
顏娜倩仔仔細細地看著每一個模糊的字,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直到手電筒的光,耀花了她的眼。
她才關了手電筒,坐起身,狠喘起粗氣來了。
——宋秩馬上就要回京都了?天!他來如意村一個月不到,居然……就要回京了?!
顏娜倩心裡冒出了止不住的妒嫉和憤怒。
她來到這個窮得連飯都吃不上的小山村快兩年了,呆得時間越長,回城的希望就越渺茫,想回城的渴望就越迫切。
問題就是,她好像真的沒有門路了。
現在連宋穗都不理她了……
顏娜倩咬住了嘴唇。
她心裡有把火在熊熊燃燒。
是回城無望的怒火,也是眼紅宋秩能回城的妒火。
心裡陡然又冒出一個念頭——既然宋秩是她唯一見到的、有希望回城的人;那有沒有可能,她和宋秩結婚,這樣她就能跟著他一塊兒回城了呢?
這個念頭開始在顏娜倩的腦海裡瘋狂滋長。
她悄悄地把宋秩的信,放回信件籃,然後開始盤算著,要怎樣才能接近宋秩。
顏娜倩覺得自己的成功率挺高的。
——宋秩是她的救命恩人,使她免遭白屎坑的玷汙。所以她有正當的理由接近他,向他“報恩”。
——她是村裡最美的姑娘……呃,好吧,可能白桃桃比她還美,但白桃桃是個傻子!宋秩沒理由不喜歡又美麗又有文化的城裡姑娘。
——她和宋秩一樣,都是從城裡來的知青,理應有更多的共同話題。
——宋秩被蔣宏誌帶頭孤立,這時候如果她向宋秩示好,關心他、在意他的話……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顏娜倩得意地笑了。
在還信的時候,她無意間掃了一眼牆上貼著的知青考勤板,發現今天宋秩休假了?
啊,這可是好事兒!
今天宋秩休假,正好她也不用上工,村裡人大多數人都去上工了,是個接近宋秩的好機會!
顏娜倩就喜滋滋地去找宋秩,結果找了一圈兒,宋秩不在村裡?
後來問了人,才知道宋秩今天去鎮上了。
顏娜倩有些泄氣。
轉念一想,那就等宋秩回來好了。
她還有些竊喜:宋秩去鎮上,肯定是去買東西的吧?那,不如她來製造一場偶遇?說不定和他搭上幾句話以後,他會順手送給她什麼東西呢?
於是顏娜倩就跑去夥房,想討要些淘米水兒。
——在這麼個窮鄉僻壤,護膚隻靠一瓶雪花膏,哪兒夠呀!
以前顏娜倩還在城裡的時候,家裡能喝上新鮮的牛奶。所以她每天都會留一小口牛奶,敷在臉上,有時候也用蛋清來做麵膜。
現在……
隻能用淘米水。
知青站裡,大家是輪流做飯的,今天負責給大家做飯的是賈小紅。
見顏娜倩一進屋子就翻東翻西的?
賈小紅冷哼,“少奶奶又想吃雞蛋羹了?”
顏娜倩板著臉兒說道:“你可彆這麼說啊!”要是被有心人聽到了,扣個“資本家”的帽子過來,那她就完了!
賈小紅譏諷道:“以前你可不是這樣兒的,喊你一聲少奶奶你高興得眉飛色舞!還笑話我連雞蛋羹是什麼都不知道,怎麼,現在怕了?”
顏娜倩咬住下唇,隱約聽到有人朝著夥房來了?她立刻泫然欲泣地說道:“小紅,大家都是無產階級兄弟姐妹,你何必這樣針對我呢?”
顏娜倩話音剛落,蔣宏誌一腳踏進夥房,正好聽到這一句,火了,“賈小紅,你好歹也是個知識分子,怎麼天天針對無產階級的兄弟姐妹呢?”
賈小紅,“我……”
蔣宏誌理都沒理賈小紅,扶住了顏娜倩,“不是說身體不舒服嗎?怎麼又出來了?走,我送你回屋歇著去……”然後頭也不回地喊道,“賈小紅!給娜倩燉碗雞蛋羹!”
顏娜倩妙目盈露,含羞帶怯地對蔣宏誌說道:“宏誌,謝謝你。”然後對賈小紅說道,“小紅,呆會兒把淘米水也送到我屋裡來吧。”
賈小紅被氣歪了鼻子。
午飯時分,顏娜倩吃到了嫩嫩的雞蛋羹,還用淘米水洗了臉、敷了臉,美美的去睡午覺了。
躲在隔壁屋裡的蔣宏誌正在拆母親寄來的信件。
上次他寫信找母親要錢,按說今天應該會收到彙款單的,但為什麼彙款單沒收到,隻有一封信?
詫異之下,他打開信封,看到裡頭一共有兩張信紙。
一張是母親的親筆書,隻有寥寥數字,字寫得很大、非常潦草,信紙甚至被鋼筆的筆尖給劃破了些,一看就是母親在寫的時候,情緒非常的激動、憤怒。
【你喜歡這種玩意兒?】
蔣宏誌愣住。
然後狐疑地打開了另外一張信紙。
這張信紙倒是洋洋灑灑的寫了一整版,字跡工整、漂亮,就是內容沒頭沒尾的有些奇怪。蔣宏誌越看越迷糊,猛然想起,這好像是顏娜的字?
他又拿過一個筆記本,翻開核對了一下筆跡——
這筆本上有顏娜倩親筆摘抄的三十首詩歌,是顏娜倩送給蔣宏誌的生日禮物。
結果,他拿著信紙和詩歌摘抄本一比對……可以肯定,這張爬滿了娟秀小楷的信紙,確實是顏娜倩寫的!
再仔細一看……
滿紙情意綿綿的話,全是顏娜倩在向一個名叫“阿穗”的人撒嬌。
說她在如意村裡如何如何被欺負,說她是如何如何思念這個“阿穗”,又說起她和“阿穗”郎情妾意的往事,還說如意村裡的知青站站長是如何的土匪惡霸,對楚楚可憐的她又是怎麼怎麼窮追猛打,她有多麼多麼地討厭這個又醜又臭的知青站站長……
蔣宏誌氣得一口氣接不上來,差點兒背過氣去!
——他就是如意村知青站站長!
虧他還把顏娜倩捧在手裡心寵著,舍不得讓她受一丁點兒委屈,想不到她竟然——
蔣宏誌氣不過,陰沉著臉、抓著信紙怒氣衝衝的走出寢室,想找顏娜倩對質,卻又突然站定。
要怎麼解釋顏娜倩的信,是怎麼跑到他母親手裡的呢?
——私拆彆人的信件,是知識青年們最最看不起、也是最最卑劣的行徑。
蔣宏誌按壓住怒意,又退回了房間。
他提筆給母親寫了封回信,問她是怎麼拿到的顏娜倩的信的……
但還是氣不過。
甭管他母親是怎麼拿到顏娜倩的這封信,但這信紙上的內容卻實實在在是顏娜倩寫的!
下午開工的時候,蔣宏誌這口氣還是咽不下。就在知青們集合點名的時候,讓賈小紅去把顏娜倩搖醒,喊了來,又對大家說道:“好了人齊了,咱們走吧!工去!”
顏娜倩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賈小紅拖了出來,還有些分不清東西南北,但還是非常溫柔的說道:“我、我還是有些不舒服,頭暈得很,你們去吧……”
說完,她決定回寢室去補覺。
蔣宏誌冷冷地說道:“娜倩,你到底哪裡不舒服?要不要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看看你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眾人皆儘呆住。
顏娜倩震驚極了,清澈的眼裡寫滿了不敢置信,“宏誌,你……”
蔣宏誌眼睛一瞟,看到牆上掛著的出勤表上宋秩休假的記錄,不思假索地就扣了頂大帽子給宋秩,“連宋秩都說了,你怎麼天天請假?他一個新來的,都有這樣的想法,我要是再偏著你,未免讓其他的同誌們心寒!”
“娜倩,我們知青下鄉插隊是來勞動的,不是來享福的!你要有病就去看病,不能一直以生病的理由拒絕勞動改造!要不然的話,我們總不能一直為你一個人搞特殊吧?必須要照顧其他無產階級兄弟姐妹們的感受啊!是不是啊同誌們?走,快點啊,一塊兒上工去!”
蔣宏誌說完就走了。
顏娜倩咬著唇,心裡有一百個不相信,一萬個不願意。
賈小紅不由分說就把她拉到隊伍裡,和大夥兒去了田間地頭,乾活去了。
一整個下午,因為蔣宏誌對待顏娜倩的態度發生了變化,所以沒人理會顏娜倩。顏娜倩被賈小紅給看得嚴嚴實實,一直找不到機會溜走,隻好曬了一下午的太陽,又剝了一下午的毛豆,指甲都疼了,氣得哭哭啼啼的。
不過,顏娜倩到底還是惦記著去了鎮上的宋秩。
吃過晚飯,她索性就去了白正乾家的路口那兒等著。
——宋秩回來,肯定要走這條路。
沒想到,等呀等呀的,她居然就到了天黑?天黑了,顏娜倩害怕,想走,卻又不甘心。今天知青站裡的人不知怎麼了,竟然這樣對她!所以她現在就更不能走了!
顏娜倩冷靜思考,覺得蔣宏誌對她的態度其實太奇怪,她必須儘快找新的備胎。
再者,說不定她和宋秩聊上幾句,剛從鎮上買東西回來的宋秩會順手給她些什麼東西……這樣她就能去知青站顯擺,重新找回她女神的顏麵了!
於是她就按捺住害怕,繼續等。
終於,有人氣喘籲籲地來了,趁著星月的微光,她看清來人正是宋秩,而且還扛著個碩大無比的包袱???
顏娜倩激動了,迅速深呼吸,調整好語調,用最最嬌羞輕柔的語氣喊了一聲,“宋秩哥——”
結果宋秩就像沒看到她似的,扛著包袱走了。
顏娜倩:???
——他是聾呢,還是瞎啊!
就衝著他扛著的那個大包袱,顏娜倩趕緊追了上去,一連喊了他十幾聲!
可他不理不睬,完全當她不存在,還越走越快、越走越遠了?
顏娜倩慌了,想追上去,可一腳踩上塊小石子兒,摔倒了!
“宋秩哥!救我、救我——”
沒想到,宋秩好像跑得更快了?
顏娜倩目瞪口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宋秩怎麼可能是這種人?明明、明明他剛到如意村的第一天,就見義勇為地從白屎坑的手裡救下了她,現在她也摔倒了啊,她也需要他的救助啊,他怎麼就……視若無睹的跑了呢?
顏娜倩趴在地上嗚嗚地哭了半天,久久無人來助她脫離苦海。
最終她隻能哭著自個兒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回了知青站。
知青站裡無人理睬她。
女寢一共住了四個人,賈小紅也在,但不理會顏娜倩,這會兒正坐在自己的鋪位上拿著一件男式衣裳在縫補,看樣式,像是蔣宏誌的。
顏娜倩多打量了幾眼,賈小紅吼她,“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
睡上鋪的女知青拍了拍床板,“小紅你小聲點,我想睡覺了。”
賈小紅立刻道歉,“對不起啊麗琴姐。”語氣特彆溫柔真摯。然而一轉頭,又狠狠地瞪了顏娜倩一眼。
顏娜倩暗罵了一聲神經病,轉身去洗漱,然後坐在書桌前掏出鑰匙打開了抽屜上的掛鎖,準備塗上雪花膏,就好好睡一覺的。
突然看到抽屜裡攤著一張信紙?
再一看,哎呀,這不是她寫給宋穗的信嗎?怎麼會在這兒?!
顏娜倩有些慌亂,剛拿起信紙——
“娜倩,你怎麼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頭發是亂的,衣裳是臟的,你約了誰啊?去鑽玉米地兒了?”賈小紅突然出聲詢問。
“彆胡說!”顏娜倩低喝了一聲,趕緊把信紙收好,又隨便亂塗了一下雪花膏,鎖上抽屜爬上了床。
她躺在床上久久睡不著覺。
一會兒懷疑是不是白杏杏幫她寄信的時候出了什麼錯,一會兒又懷疑剛才那張信紙是不是之前她寫信給宋穗時的草稿……但這會兒寢室裡人多,她也不好再開抽屜找草稿,畢竟上頭寫了不少蔣宏誌的壞話,讓人看到可不得了。
殊不知,顏娜倩的反應全被賈小紅看在眼裡。
——今天晚飯後,蔣宏誌就來拜托她,請她幫忙縫補衣裳,還交代她說,要她特彆注意顏娜倩打開抽屜以後是什麼反應。
是生氣、還是心虛?
賈小紅就認真觀察,然後得出結論:顏娜倩在心虛!而且這麼晚才回來,肯定有貓膩!於是她打定主意第二天就一五一十地告訴蔣宏誌。
夜深了,顏娜倩仍然毫無睡意。
她一會兒想著今天蔣宏誌對她的奚落,以及眾知青們對她的鄙夷;一會兒又想著宋秩的那封信上,也不知是誰會想辦法調他回京,最後打定主意——
她,必須要在一個月內,將宋秩拿下!
但就是,追求宋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二天顏娜倩就拿著宋秩的信,跑去找他,“宋秩哥,這是你的信。”
宋秩一看信封上的字,就知道是黃教授寫的。再一看郵戳上的日期,不用看,他也知道黃教授寫了些什麼,無非就是:你趕緊回來,這幾個項目沒你不行。
鑒於昨天才跟黃教授通過電話,宋秩對這封信件的內容不感興趣,就客氣又疏離的衝著顏娜倩說了聲“謝謝”,順手把信件塞進了衣服口袋裡。
顏娜倩:所以他為什麼對回城這件事這麼冷淡?這是不是證明著他過於神通廣大,隻要他想回城,就能回城?
顏娜倩看向宋秩的目光就更熱切了。
可還沒等她想好具體要怎麼接近他、打探他的喜好的時候,猛然聽說,宋秩要當鐵匠了?而且還是他自己提議的?
顏娜倩過於震驚:宋秩不是馬上就要回城了嗎?怎麼還當起了鐵匠呢?再說了,一個讀書人,知識分子,被逼乾農活、種地也就算了,這當鐵匠多丟人呀!他還是主動要求的?
同樣感到震驚的,還有如意村裡的人。
之所以如意村和旁邊的吉祥村,倆大村加一塊兒共七八百號人,隻有白正乾一個鐵匠,這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