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流沙逝於掌心,他們的那一點兄弟情分,終於埋沒在了你爭我奪的權力裡。
正因為在意過,所以也就知道,什麼樣的結局,會讓他痛。
誰說贏家永遠都是贏家呢?
這麼多的兄弟裡,唯有老五,最會算計人心,其他人端的是毒藥,不過毒了一條命,唯有他,使人動了兩句嘴皮子,便將一對夫妻離間,陰陽兩隔,有再多的誤會,張多少次嘴,都無法說得清。
死了的人怨恨,活著的人誅心。
他憐憫地看著崩潰邊緣的薛準:“不是我們殺了薑肆,是你,是你殺了她,不信你想一想,這幾年,你做過夢嗎?夢裡夢見過薑肆嗎?”
“她恨你啊,所以從來不會入你的夢。”
是我,殺了薑肆?
薛準露出一個難看的笑,他想說話,卻隻品到了喉間的血腥。
天光漸暗,梁安使人點了燭燈,淡淡的膩味飄在空氣裡。
薛準悲哀地看著坐在他麵前的薑肆:“是我殺了你。”
熟悉的血腥味咽在喉間,薛準笑得比哭的還難看:“他說的很對,若不是因為我娶了你,若不是因為我要爭那個位置,或許他們根本看不見我,你也就不會死。”
“你嫁給太子,或許有更好的結局。”
在監牢裡的時候,他並沒有落淚,或許是痛得太麻木,也或許是不想叫那些人看見自己的狼狽,他隻是持著刀,一點一點剮開他們的血肉人皮,想要看看他們那副人軀下,裝著一顆怎樣的心。
可在薑肆麵前,他沒有辦法掩藏住自己的任何情緒。
他通紅著眼,卻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薑肆怔怔的。
她先前確實聽信了侍女的話語,覺得薛準或許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換成彆人做皇後。
毒藥入喉,在那徹骨的疼痛裡,她對薛準是有恨意的。
再醒來,二十年後,她想過不顧一切質問薛準,也想過自己要一輩子都記恨著他,可最終,她也隻是撇過頭,決定當一個陌路人。
她的愛意和恨堪堪持平,讓她不敢再靠近,畏懼過去,也恐懼未來。
如果不是薛準二十年如一日的愛,她此刻也不會坐在這裡。
她看著薛準,心裡卻在想,他這些年在想什麼呢?在想她果真恨他嗎?
如果她沒有活過來,興許薛準會帶著這些愧疚活上一輩子。
她哆嗦著嘴唇,問:“你……”
薛準看著她:“你該恨我的。”他也一直是這麼想著的,不然二十年裡,她怎麼從不入夢。
從前那些細微不可察的心疼終於落在了實處。
薑肆的淚落了下來。
她從來是個要強的女子,便是從小被薑太傅抄著夾棍追得滿府亂跑,也從未掉過一滴淚,方才她將重生的惶惑哭給了許雲霧,此刻的淚,卻是為了薛準而流。
她一哭,薛準就慌張,自己還掉著眼淚,卻伸手要替她擦:“早知道不跟你說這些了!”
薑肆被他一句話惹得更難過——他說這些,是因為她想聽,他說了,又後悔,不是想說自己這些年的難過委屈,而是怕她太難過。
她一邊流著淚,一邊罵:“薛準,你這個蠢驢做的腦袋!”
薛準拿袖子替她揩眼淚,越揩越多,心裡愈發難過,嘴上卻說:“是是是,我是個蠢驢做的腦袋。”
在她麵前,他永遠都沒能保留住自己的那份冷靜。
“他們說什麼你都信,你不蠢誰蠢!”
“哎,對,我真蠢,怎麼能信他們的鬼話。”他又將濕透的袖子折了一下,“你彆哭了。”
薑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我不哭了。”
薛準不信。
可薑肆握他的手力道分明不深,隻要他輕輕一動就能掙開。
他不動,任由她握著,任由她看著。
任由她說。
“我不恨你。”
“嫁給你是我自己的選擇。”
“爭那個位置也有我的一份,即便沒有你,我也是他們的眼中釘。”
她握著薛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把它貼在了自己的臉上,眼睛一直在看著他,堅定有力。
濡濕的淚滴在手指尖,薛準的手微微蜷縮,在猶豫了很久以後,終於觸碰到了薑肆的臉。
薑肆彎唇朝他笑了笑。
“我不後悔。”
曾經她覺得自己恨,也覺得自己識人不清,選了薛準這個沒良心的人。
可追憶往事,聽完所有的事情,她終於能說一句,我不後悔。
這句不後悔是說給自己聽的,也是說給薛準聽的。
她這個從來沒有自信,缺乏安全感和信任的丈夫,在愧疚之中過了二十年,二十年後見到她,卻挺直了腰背,試圖送她離開,給予她一份缺失的安全感。
這讓她怎麼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