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回屋剛吃了兩口飯, 聽見院子裡響起秦娘的聲音,“秋生和秀娘在不?”
花旗站在院子裡沒應聲。
秋生正喝水呢,聽到聲音, 端著一碗水迎了出來, “嫂子。娘?”
秋生娘抬起眼皮, 肅著張臉, 臉上的褶子齊齊地向下撇,“我看你家的地翻完了。牛我拉去用用。我和你爹老了,乾不動活。有個牛翻地,我和你爹也輕快些。”
收稻的時候大嫂沒借著牛, 沒想到翻地還來借。這回直接是他娘上門來借牛。
當初借錢的時候,爹娘和大哥、大嫂一個個往後縮。要用牛了, 張嘴倒是一點不客氣。個個說話都像他秋生該著借牛給他們似的。
秋生臉上帶出不高興, “牛借給西覺家了。下午他家就要用。”這話也不是瞎說, 兜明上午趕牛的時候和他說好的,下午要把大牛牛趕去自家田裡翻地。
“西覺家可二百畝地呢。”秦娘笑著問向一旁的花旗, “花娘, 你看你家有二百畝地, 我家隻有十畝地。要不,先緊著我家的活做。也就三天的事。三天過後就到你家用牛了。你看行不行?”
花旗抱著春花哼了一聲, 直直地回道,“我看不行。我家先借的牛, 自然緊著我家來。事情總得講個先來後到。”
“秋生!”秋生娘瞟了一眼秋生, “爹娘不多用牛, 兩天你看行不?你爹娘都是老骨頭了,十畝地靠著爹娘翻,得十來天。你一向是個孝順孩子, 你肯定舍不得爹娘乾這麼重的活。”
“娘,我是舍不得你和爹乾重活。”自己老娘話裡話外是他們老兩口翻地、乾活,壓根沒提大哥大嫂。這會兒心疼大哥,買牛那會兒怎麼不心疼他?
秋生不是不怨,他知道說出來也沒用。打小他就不討爹娘喜歡。爹和娘都更疼大哥。他隻當自己命不好,活該受這些。
可這些年,他一點也沒虧著爹娘和大哥大嫂。怎麼爹娘怎麼就隻會心疼大哥大嫂,不心疼他?他夏生是爹娘的兒子,自己就不是爹娘的孩子了嗎?
他梗著脖子道,“我家還欠西覺家好幾兩銀子。他家不收利息,他家要用牛,我也不能說什麼。”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
秋生娘臉上一紅,不好再說什麼。欠人家的,還人情也是天經地義的。這話給誰聽見都不能說什麼。
更何況當初秋生買牛借錢,他們可是沒掏一分錢。秋生娘心裡有數,之前的事對不住秋生。
可秋生是木匠,怎麼都能掙到錢。夏生隻是個地裡刨食的,該留點錢傍身。
等西覺家翻完二百畝地,種麥子肯定遲了。本想討小兒子的便宜,沒想到討了個沒趣。
這事討了個沒趣,她心裡不舒服。小老太太眼皮一耷拉,“秀娘呢?你和春花都在這,她人呢?眼裡沒我這個娘嗎?”
秀娘在屋裡聽到這話,趕緊咽下嘴裡的飯,笑著走出屋子,“娘,我在屋裡吃飯呢。乾了一上午的活,跟秋生又去趟鎮子上,餓得肚子疼。”
“哦。”小老太太抬起眼皮,撩了一眼,“吃飯就能不叫娘?你眼裡是真沒我這個娘。”
在場的誰都知道秋生娘這是故意找茬。將沒借到牛的氣撒在秀娘身上。
秀娘被說得低下頭,尷尬地看著自己胸前的衣服扣子。
“嫁到我們劉家三年不生兒子,你......”
秋生娘的話來不及說完,就被花旗皺著眉頭打斷了,他一臉不耐道,“來我家吵什麼架?”
“知道的以為你是教訓兒媳婦兒,不知道的以為我花旗得罪你了。”
花旗翻了白眼,趕人道,“沒事回家呆著去。彆堵著我家的門。”
“花娘你怎麼說話呢。”秦娘掐著腰討說法,“我娘好歹比你高一輩,你怎麼和我娘說話呢。”
“你倆上回在村子裡招野獸的事還沒長教訓?”花旗不緊不慢地反問。
“你......”秋生娘的眼裡滿是不甘,可也隻能閉嘴。要是再把野獸招來,村子裡恐怕就容不下他一家人了。
她側著身子,一邊看向同樣不服氣的秦娘,一邊罵道,“行了。趕緊閉嘴,快回去吧。”
“要不是你和夏生不爭氣,我這麼大歲數還需要上門求人?讓人趕走,讓人趕走,我老臉都沒地方擱。
“咱們趕緊回家吧,省得礙日子過得好的人的眼,自己娘都使喚不動。眼睜睜看著爹娘受苦。都怪你和夏生沒本事!”
“你這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趕緊回家去!”
“要走抓緊走,在這裡罵什麼呢?”這老婆子罵得是秦娘,可院子裡的人都聽出來了,這擺明了是在罵秋生家。
花旗可不慣著她,“我家西覺脾氣不好,再不走,就讓西覺給你們攆出去。”
西覺的名聲在東旺村可是響當當的,一人能扛得動三百多近的野豬。惹毛他可沒好下場。
秋生娘瞪了秋生一眼,拉著秦娘離開了。
西覺無辜地看向花旗。他什麼時候脾氣不好了???
秋生一口氣灌完一杯水,撐著鼻孔顯然氣得不輕。他家裡有事,爹娘不幫襯,欺負起秀娘個個都是把好手。
秀娘不過是沒生個男孩。再說他和秀娘都年輕,今年沒有,明年會有。明年沒有,後年也能有。
除了還沒生男孩這點,秀娘哪裡做的不好?秀娘知道疼他,自己的爹娘就是大蚊子,隻想著吸他的血。
“行了,氣什麼呢。”秀娘扯住秋生的衣袖,“還喝水不?我給你倒一碗?”
“不喝。”秋生一轉頭,看先花旗,重重地歎了口氣,不好意思道,“讓你看笑話了。”
“沒吃飽再去屋裡吃點。我看著春花。”花旗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多說。
西覺看著秋生和秀娘進屋後,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人類真是難懂。”
自然的法則以強者為尊,妖怪們信奉這一法則。
按照人類的方式評判,秋生和秀娘怎麼都比他的大哥大嫂強。為什麼秋生娘卻更偏重夏生一家?
“要是我們能懂人類,那我們就不是妖怪了。”花旗小聲地跟了一句。他沒去雲靈山前,在人類中混跡了一百年,也從來沒弄懂過人類。
兜明送完小叢,見秀娘家院子門鎖著,他回了自己家。果然在院子裡見到了秋生和秀娘。
“秋生叔,我要趕大牛牛翻地。”
秋生從身上摸出鑰匙,帶著兜明回了前麵。
花旗剛問了秀娘一句晚上想吃什麼,聽著一陣喊叫聲傳進院子,“快跑!快跑!快回家。”
這聲音是坨坨的。
坨坨抱著雲善跑進院子,梁樹葉跟在後麵快速關上院門。
“誰追你們呢?”秀娘問向抵在門邊的兩小子。
坨坨回道,“大毛追我們。”
話音落下,響起拍門聲,大毛在院子外喊,“坨坨——樹葉——讓我進去啊——”
“咋把大毛關在外麵了?”花旗問坨坨。
“婉娘給我們包子吃。我和樹葉都吃了一個。婉娘還給了一小籃子讓拿回來。”坨坨說,“樹葉說了,不能拿人家東西。我兩就跑回來了。大毛拎著籃子一直在後麵追。”
“大毛都追到家了,得收下。”秀娘笑著把兩個孩子撥到一邊,打開院門。
大毛準備拍門的手打在秀娘的胸上,他立馬縮回手喊道,“姑姑。”
“大毛進來。”秀娘接過大毛的籃子,笑著問,“是不是韭菜雞蛋包子?你娘這個餡掐得最好。”
大毛老實地點頭,越過秀娘,跑到坨坨和梁樹葉麵前,抓著坨坨的紅衣服,“坨坨,彆跑了。”
花旗在雲善身上掃了兩眼,“雲善的鞋呢?”
聽到花旗的話,大家齊齊地望向雲善的腳。
一隻小腳上穿著紅色鞋子,另一隻小腳上隻剩下綠色襪子,還是拖拉著掛在腳上的。
花旗眯起眼睛,懷疑地看向小人參精。雲善今天穿的是蛇頭鞋,才出去轉悠一圈,就少了一隻。他十分懷疑小人參精故意把蛇頭鞋丟掉。
坨坨也傻了眼,他可沒注意到雲善什麼時候踢掉了小鞋子。
對上花旗不信任的眼神,坨坨知道,花旗一定是算在他頭上了。
這叫什麼事!臭黑蛇隻會欺負他!
“快出去找找。沿著去和回來的路上好好找找。一隻鞋子湊不成一雙,也沒人要。一準還能找到。”秀娘接過雲善,攆著三個小的找鞋去。
“喲。”秀娘笑道,“坨坨跑回來跑得一腦門子汗,咱們雲善怎麼也一腦門汗?你也跟著坨坨哥哥跑了?”
雲善聽見自己的名字,又看見花旗在一旁,高興地笑起來,露出兩排沒牙的小牙床。“呀!”腦門濕濕地往秀娘懷裡拱。
出去玩了一趟,他餓了。
坨坨和梁樹葉、大毛沿著路來回找了兩圈,怎麼都沒找到雲善的小鞋。
坨坨頂著花旗吃妖的眼神,在雲善吃奶時,將他另一隻小腳上的鞋子脫了下來,趕緊躥出院子外。
雲善後知後覺地翹翹小腳,奶也不吃了,要伸頭看自己的腳。
秀娘摸摸他的小腳,哄道,“雲善接著吃。一會兒你坨坨哥哥就能把鞋子找回來了。鞋子找回來,咱們的小腳就不用光著了。”
她轉頭問花旗,“雲善是不是穿多了,襪子都潮乎乎的。”
“不多吧?”背過身的花旗不確定地說,“給他穿的和春花一樣。”
秀娘扒開雲善的衣裳看了看,穿的確實不算多。她納悶了,雲善怎麼腦門、腳上都是汗?
“坨坨,你把雲善的另一隻鞋拿來做什麼?”梁樹葉一邊跟著坨坨跑,一邊好奇地問。
“這鞋子我瞧一眼就記住了。不用拿來照著。”大毛自信地說。繡黑蛇的鞋子,他可是第一回兒見,整個村子應該找不出第二雙。
“一會兒就知道了。咱們找兜明去。”
三個小子跑到田裡,聽見兜明正破口大罵,“一天到晚又吃又拉,也乾不了什麼活。養你有什麼用?!買你還花了九兩銀子,你值九兩銀子嗎?”
兜明麵前是被罵得直眨牛眼的大牛牛。
它趴在田裡,腦袋擱在地上,無精打采的模樣。
“兜明哥哥,大牛牛怎麼了?”大毛驚恐地猜測,“他也生病了?”
“沒有。”兜明肯定道,“就是個好吃懶做的東西。”
碩大的牛眼裡滿是討好,一向懼怕兜明的水牛,現在卻怎麼也不抬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