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星拉開陽台窗戶,看了一眼樓下。
確認保姆車和阿寶他們已經離開。
她把手機和錢包揣到羽絨服的“深淵巨口”裡,拿好鑰匙出門。
在小區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楚星星對司機報出了一個地址。
這是第一次旅行歸來,她找盛陸之“還人情”要來的刁文鐸現住址。
“咱跟著導航走嗎?”司機師傅問。
“嗯,跟著導航走吧。”楚星星點頭。
“成,您稍等啊......”司機輸入地址,回頭和楚星星確認一下:“您是去康樂療養院是吧,這都九點半了,這個點兒可能不讓探視了。”
楚星星愣了一瞬,拿出微信,點開和盛陸之的對話框:“這個地址,是療養院的地址?”
前幾天太忙,楚星星隻用手機地圖查看了盛陸之發來的地址到自家的行車距離。
她還點開看了衛星地圖,確認周邊有沿河公園和跑道,沒仔細看目的地竟然是個療養院?
“對,我和您確認一下,清河路一百六十八號......”司機又報了一遍地址,和楚星星微信上的地址絲毫不差。
“對,我就去那裡,您開吧。”楚星星點點頭,係上安全帶。
“得嘞。”司機雖然覺得這位乘客小姑娘有點奇怪,也沒多問。
--
到了地方,楚星星跳下車。
她先裝作夜跑的樣子,在沿河公園拉伸,一邊仔細觀察康了療養院。
“盛陸之不可能給錯地址吧......”楚星星自言自語。
這讓來“踩點”,準備想辦法替小暖姐報仇的楚星星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刁文鐸的現住址是療養院。
如果是療養院,她可以過去和門衛打聽一下探視時間,用一點“小技巧”探探刁文鐸的消息?
難道這家療養院,也是刁家的產業,是刁文鐸在負責?
楚星星正想著,一眼就發現療養院側門出現了一個身穿黑色風衣、黑色皮靴,戴著黑帽子、黑口罩、大黑超墨鏡的高挑女人身影。
女人正鬼鬼祟祟探頭往裡看。
不是,來“踩點兒”還能碰上同行嗎???
楚星星越看,越覺得這個穿了一身黑像極了九十年代電影裡“女特工”一樣的身影......
有點眼熟啊?
楚星星裝作夜跑的樣子,不經意靠近“女特工”,她敏銳地聞到了“女特工”身上有股熟悉的荔枝香水味兒。
不是吧......
停下腳步,楚星星繞了回去,和戴著大黑超的“女特工”麵麵相覷。
“溫奶奶???”
楚星星一臉詫異。
“星寶???”
“女特工”溫雪蘭一秒破功,差點一屁股坐到身後花壇裡。
還好楚星星眼疾手快,一把撈住溫雪蘭女士。
“您來這裡乾嘛?”楚星星又想笑又奇怪,摘掉口罩。
溫雪蘭女士也摘掉大黑超,倒是學會反問了:“星寶,你來這裡乾嘛?”
“我來這裡,是......”楚星星沉默幾秒,快速想了一下。
既然溫雪蘭女士已經找到這裡了,證明她已經知道了刁文鐸對小暖姐的暴行,那自己可以告訴她真實目的。
“我是來替小暖報仇的......”
“我來替小暖姐報仇。”
溫雪蘭女士和楚星星同時開口。
楚星星:“......”
溫雪蘭:“......”
哎嗨,您說說,這不是巧了嗎......
--
康樂療養院偏門,站著一個來“複仇”的媽媽,一個來“複仇”的妹妹。
楚星星和溫雪蘭兩個人,都和溫暖沒有血緣關係,卻願意為溫暖當年遭受的苦難做些什麼。
楚星星的想法是先打探到刁文鐸的現狀,了解他的日常生活和最在乎的東西,想辦法威脅刁文鐸再徹底毀掉他的名聲,讓刁文鐸後半生都生活在痛苦中。
畢竟是法治社會,楚星星也不能像在末世一樣簡單粗暴解決問題——
一槍爆頭。
雖然她很想這麼做。
複仇,就是簡單粗暴最有效。
“您想怎麼報仇?”楚星星看了一眼溫雪蘭女士酷似九零年代古早“女特工”的裝扮,心裡隱隱有些不好的感覺。
“我......”溫雪蘭攥緊手提的黑色大號殺手包。
楚星星歎口氣。
她大概猜到了,這個一輩子被家人、愛人、孩子們保護得很好的三金影後溫雪蘭女士,會選擇“幼稚”地報仇方式。
“我可以看看您包裡的東西嗎?”楚星星想了一下,又補了一句:“既然咱們一起來為小暖姐報仇,我們可以強強聯手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實力。”
溫雪蘭咬住嘴唇,退後一步,搖搖頭:“可是星寶,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我做的事情......會違法,你不要和我一起去做。”
“那您和我說說您的計劃,我幫你重新規劃一下?這方麵,我很有經驗。”
楚星星哄著小老太太說道。
“好吧......”溫雪蘭女士拉開殺手包拉鏈,氣憤地說:“我的計劃是先用榔頭把刁文鐸敲暈,再用繩子幫他綁起來,然後用艾灸條狠狠燙他一身大膿包!”
楚星星看了一眼。
溫雪蘭女士的包裡,確實裝了一隻看起來像榔頭的......
史丹利橡膠錘。
一捆看起來就不是很結實的......
晾衣繩。
粗壯的艾灸條倒是有五六根,還有打火機。
楚星星歎口氣,還好她今天來了。
要不然就溫女士這一身“青銅”複仇裝備,不被刁文鐸這個成年男性反殺就不錯了。
“這個......”楚星星不動聲色拿走溫女士的殺手包,掏出史丹利橡膠錘,耐心解釋:“不是榔頭,是用來貼瓷磚的橡膠錘,砸不暈人,您稍微使勁大一點就容易脫手,還會反彈回來砸到自己。”
接著,楚星星又拿出那款晾衣繩:“這繩子不是很結實,像刁文鐸這種四十出頭的男性,是有辦法掙脫開的。”
說完,她取了一截繩子,纏在手上一使勁,繩子就斷成兩截。
最後,楚星星拿出艾灸條:“唯一可以燙他一身大膿包的就是這個艾灸條,但是您想啊,砸不暈,綁不住,您怎麼燙他啊?”
溫雪蘭楞在原地,足足一分鐘沒說話。
忽然間,溫雪蘭像個做錯事被發現的小孩子,喪氣地跺腳,豆大的眼淚從眼尾滾到下巴。
溫雪蘭從楚星星手裡搶過殺手包,扔到了草坪上,發泄似的說道:“我恨死刁文鐸了,他憑什麼這麼對彆人家的女兒,他也會成家結婚有孩子,就沒想過自己的孩子遇到自己這種人嗎?
我也恨我自己,我不是個合格的媽媽,小暖上學後我又接了外地的戲,平時不在家隻有周末才回來,回來後我察覺到小暖情緒不對,隻當她不適應全英文教學的學校,對成績有落差才心情不好......
而且,而且我回家後沒有和小暖一起睡,要是我陪小暖一起睡說不定就能早點發現她身上的傷疤,就不會讓她自己一個人承受這些。
我恨死刁文鐸,我恨死自己了,我先生說得對,我就是沒做好養育女孩的準備,我還不如不把小暖接回來,那小暖就不會受這麼多罪,我真的不能原諒自己......”
楚星星眼眶發酸,她抬手抱住崩潰的溫雪蘭,輕輕拍著後背安慰道:“不是您的錯,這一切都不是您的錯......沒有哪個真心愛孩子的父母,願意讓孩子受到這種傷害。
您當年儘全部努力給了小暖姐姐一個家,小暖姐和我說過,她特彆特彆愛您,從來也沒怨過您。”
等溫雪蘭哭了一會兒,楚星星撿起她的殺手包,拿出紙巾替她擦擦眼淚。
溫雪蘭女士響亮地擤鼻涕:“對不起,星寶,我都這麼老了,還在小輩兒麵前失態......”
“沒有,誰都有難過的時候,崽崽有崽崽難過的事情,年輕人有年輕人難過的事情,年長一些也會有難過和煩惱,這和年齡沒關係。”
楚星星又抽出新的紙巾遞給她:“哭出來發泄出來就好一點了,是不是?”
“嗯......”溫雪蘭甕聲甕氣地說。
“這樣,我看今天咱們裝備準備不足,不適宜複仇。”
楚星星拉上殺手包的拉鏈,挽住溫雪蘭女士的胳膊:“您情緒好一點的話,我們假扮母女,去康樂療養院探探虛實怎麼樣?我們就說家裡老人身體不好,想送來療養,聽朋友推薦來的,問一下刁文鐸是不是在這裡。”
“可以。”溫雪蘭擦乾眼淚,拉住楚星星的手。
--
半個多小時後。
楚星星和溫雪蘭女士從康樂療養院正門走出來。
楚星星皺著眉頭,挽著溫雪蘭的胳膊。
溫雪蘭表情很複雜。
有震驚,有不解,有疑問......
憑著溫影後的高超演技和楚星星甜甜的小嘴兒,這個臨時“娘倆”組合很快“征服”了康樂療養院的看門大爺。
看門大爺把他知道的都禿嚕出來。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消息,就是刁文鐸確實住在這裡,隻不過,康樂療養院不是刁氏旗下的資產,而是刁家花錢包了VIP送刁文鐸來療養治療。
四年前,刁文鐸舉辦婚禮的前一晚,出了嚴重的車禍,人差點沒了。
由於車禍事發地,距離城北某私密俱樂部很近,那裡的盤山公路為了保護客人隱私,沒有安裝攝像頭。
據說刁家二公子被發現時,已經是白天,身上多處粉碎性骨折,受了嚴重的內傷,就剩一口氣兒吊著。
而且最詭異的,是刁文鐸渾身上下最嫩的皮膚包括□□......都被類似煙頭的燃燒物燙出無數的水泡,在之後的治療中反複感染、潰爛、流膿,痛苦不已。
事後警察來問刁文鐸,他像是傻了似的,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刁文鐸在醫院治療了很長時間,似乎喪失了求生意誌,做複健是有機會再站起來的,可他完全不願意做任何形式的複健。
刁文鐸的未婚妻是京城的方家,地產大亨方建平的女兒。
刁家明明封鎖了消息,可方家還是知道了刁文鐸婚禮前還去那種俱樂部,據說是收到了匿名照片和視頻,方家毀了婚約不說還和刁家徹底勢不兩立。
刁家有一個女兒三個兒子,沒了這個二公子,還有三個“小號”可以練,就逐漸放棄了刁文鐸,把他安排在康樂療養院,對外隻說刁家二公子出國了。
現在的刁文鐸,就是個沒有自理能力,如同行屍走肉的廢人,晚上還經常做噩夢,說有人要來鯊他,做鬼都不放過他......
--
康樂療養院門外。
楚星星脫下自己的羽絨服馬甲,披在溫雪蘭奶奶身上。
看來,小暖的仇,已經在四年前有人替他們報了,但是,這事兒是誰乾的?
楚星星不得而知。
“我想不明白,星寶......”溫雪蘭擰著眉頭,忽然間捂住嘴:“星寶,陪我回一趟老宅可以嗎?”
“好。”楚星星點點頭。
現在溫雪蘭女士這個狀況,她也不放心她自己一個人回家。
--
溫家老宅位於京城東四環外,早年最奢華現在已經有些老舊的中央彆墅區。
這是一棟歐式風格,占地接近兩千平米,花園占地接近一萬平米的獨棟彆墅。
溫雪蘭的丈夫去世後,她就不再居住在歐式風格的老宅居住,而是在五環外重新購置了一塊地,找設計師設計了一套極簡風環保彆墅,平米數和占地麵積都不大,一年後就搬了進去。
不過沒住幾天,溫雪蘭就被擔心她自己一個人生活的大兒子、二兒子接到M國生活了一段時間。
溫雪蘭和先生感情很好,先生心梗離世讓她悲傷痛苦過很長一段時間。
但人生總要向前看,溫雪蘭知道,先生也會希望她可以好好生活下去。
楚星星跟著溫雪蘭奶奶身後,走入這棟裝修風格略顯陳舊的豪宅。
這裡還住著溫雪蘭先生的遠房親戚一家,幫忙看管彆墅,平時負責打理整棟老宅和花園。
雖然老宅內的屋內房間有人打理,都維持了原樣,卻給人一種過於安靜冷清的感覺,老宅早就沒有了往日的生機。
一陣腳步聲傳來。
“嫂子,給您鑰匙。”一個看起來五、六十歲的男人披著厚外套從一樓的客臥走出來,遞過來一長串鑰匙。
楚星星跟著溫雪蘭的腳步,來到二樓的一間房間前。
溫雪蘭拿出鑰匙,打開房門。
開燈的瞬間,楚星星心裡發出一小聲驚歎。
這是一間很複古的公主房。
有些褪色斑駁的家具也無法遮掩這間女兒房在三十年前,是多少小女孩心中的夢中情屋。
溫雪蘭拉開抽屜,裡麵靜靜躺著一個相框。
相框裡,是一家五口在M國迪士尼樂園的合影。
溫雪蘭和先生一手攬著一個兒子,他們麵前的C位,是頭戴米奇耳朵發箍身穿精靈公主裙,十三歲的溫暖。
溫暖離開後,這間房間就空了下來。
再後來,溫家有了溫寒。
溫雪蘭和全家人商量,大家都覺得溫暖的事情還是不要告訴最小的兒子。
那時,溫雪蘭的大兒子已經決定繼承家業在父親公司進入基層做業務,二兒子的研究領域完全可以輔佐父親公司的事業。
可能“小暖”和溫家沒有緣分,父母和哥哥們都決定,就讓溫寒替“小暖”無憂無慮的長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隻要快樂健康就好。
也因為溫雪蘭和先生不再信任那所國際學校,溫寒是唯一幾個家族裡沒有沒入讀國際學校的孩子。
溫寒在英國讀高中之前,一直上的是公立學校,英文科目由家庭教師補齊。
“我覺得,如果我先生會留下點什麼線索,隻可能在小暖的房間裡。”
溫雪蘭用手指擦乾淨相框上落得灰。
楚星星卻看到,相框背麵鼓得有點不正常:“溫奶奶,您看看相框後麵,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溫雪蘭也摸到了凸起,著急地想掰開相框。
“我幫您,小心手,容易劃傷。”楚星星用鑰匙撬開相框背麵的金屬卡子。
相框背後,有幾張折疊好的信紙。
--
看完信,溫雪蘭深深地歎了口氣,低頭,右手撫摸著那枚用先生季懷骨灰做成的戒指。
“我可以看嗎?”楚星星遲疑地問。
“可以。”溫雪蘭把幾張信紙遞給楚星星。
看完後,楚星星眨眨眼睛控製住酸楚的感覺,輕輕舒了口氣。
幾張信紙裡,分彆是兩封信。
一封是溫雪蘭奶奶亡夫季懷的自白信,或者說是一封自首信。
還有還有一封季懷寫給妻子溫雪蘭的信。
這一切的真相,和楚星星猜想的差不多。
是溫奶奶的先生季懷對刁文鐸實施了報複,過去的幾十年,他一直沒有停止過對溫暖離開的調查。
因為季懷知道,這是妻子溫雪蘭的一塊心病,無論如何也要幫她查找到真相。
而當他真的查到真相時,卻不敢把這個真相告訴妻子了。
季懷太了解溫雪蘭了,如果得知了真相,善良衝動的溫雪蘭會不顧一切去複仇,誰都勸不住,而且他很清楚,妻子也沒放棄過尋找真相,也在尋找溫暖。
與其讓這枚“不定時zha彈”放在那裡,不知道何時會被“引爆”,季懷決定自己來當這把複仇的“刀”。
這樣,無論是季懷先走於妻子一步,還是晚走一步,都不會讓溫雪蘭留有任何遺憾,也能保她不會去做任何傻事。
除了對刁文鐸的複仇,季懷對當時施暴的小團體,知道實情坐視不管的班主任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報複”,沒有漏掉當年校園霸淩的每一個人。
季懷做這些,是為了給當年短暫當過自己女兒的溫暖討回公告。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為了溫雪蘭。
在自首信裡,季懷寫得明明白白,這事兒妻子溫雪蘭不知情,家裡其他孩子也不知情,都是他一個人做的。
“季爺爺是個......”楚星星放下信紙,一下子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個很好的人。
也是個一輩子遵紀守法,為了妻子拿起“刀”的人。
“嗤,這個倔老頭,比我想象中更愛我。”溫雪蘭故作輕鬆地咧嘴笑著說。
笑著笑著,溫雪蘭眼淚卻流了出來。
楚星星指尖發涼,她好像,懵懵懂懂間理解了一點愛情的皮毛。
難道真正的愛情就是......
你想鯊人,那我來當你的刀嗎?
--
那天晚上,楚星星陪溫雪蘭奶奶在溫暖的房間坐了很久。
這種時候,楚星星也不知道說什麼,就安靜地陪著溫奶奶。
後來,兩個“報仇未遂”的一老一少,去便利店買了無酒精啤酒和久久鴨脖、鴨翅、鴨鎖骨,一起回到溫雪蘭獨居的彆墅。
無酒精啤酒,是溫雪蘭女士最後的倔強,買給楚星星喝的。
溫雪蘭自己彆墅的酒窖,藏著各個國家的好酒。
雪茄室裡,存放著古巴空運過來的各式雪茄、煙草。
楚星星尷尬不失禮貌地笑笑......
好家夥,您在Saci酒會上還和我說過,自己私底下可不是煙酒都來的那種人耶?
幾個小時前還大言不慚說著“以後隻參加養生局,不和她們喝酒的玩”的溫雪蘭女士,給星寶現場表演了一個什麼叫“千杯不醉”......
楚星星啃著甜辣味兒的鴨鎖骨,抿了一口無酒精菠蘿啤酒,陪著溫奶奶難得“放縱”了一晚。
偶爾不養生一次,應該不會影響整體壽命,楚星星這麼安慰自己。
溫雪蘭女士酒品不錯,不會發瘋也不會鬨,就是話癆。
溫雪蘭拉著星星一遍一遍地講自己和先生的愛情故事。
楚星星安靜聽著,愛情方麵,她懵懂如清澈孩童。
講到最後,溫雪蘭雙手叉腰,對著手上的鑽戒大喊:“喂!老頭子,彆擔心,以後我會做個成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