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極神色扭曲了一下,突兀地掙開黎瑤,兩人距離拉開,他音色沉鬱:“他們真該死,不是嗎?”
黎瑤眼眶發澀,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
謝無極慢慢道:“或許我不該立刻回到這裡。”
“那些用在我身上的手段,都該在他們身上再來一遍。”
“隻要想到這些,我的血液就沸騰起來了。”
黎瑤開口,話到了嘴邊,被謝無極打斷。
“你該回去了。”
謝無極的目光落在她身後:“或許他會願意送你一程。”
黎瑤一愣,回頭去看,看到渾身是血堅持到這裡的聞葉。
他朝她伸出手:“過來,跟我走,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彆靠近他。”
像是為了證明他的話,謝無極輕輕揮袖,觸手從四麵八方襲來,聞葉飛身上前,用黑色的古劍揮退觸手。
“快走!”
黎瑤沒動,也沒讓聞葉碰到自己。
“他是自己追進來,和我沒有關係。”她想了想,說了這樣一句。
謝無極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他隻是飛得更高也更遠了一些,如同斷了線的風箏,這輩子都不可能被她帶回。
“聞葉。”神子薄唇開合,如判罰般道,“罪不容贖。”
哪怕他不是當年那個出主意的人,哪怕他也是為了人間的存亡,可他確實做了傷害謝無極的事。從謝無極的角度來看,沒有半點需要對他容情的必要。
不管是在牆外還是在牆內,要他死都不過是謝無極一念之間。
聞葉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沒剩下多久了。
他也不再堅持讓黎瑤回去,隻是看著她說:“現在這樣是你想要的嗎?”
黎瑤沒說話。
聞葉繼續著:“你真以為他是你眼前看到的這個模樣嗎?”
他指著衣袍錚錚的謝無極:“他確實可以繼續幻化成人的模樣蠱惑你,但他根本不配披著這樣的皮囊。他是個怪物,或許比你見過的任何怪物本體都要醜陋。”
話說到這裡就可以不再繼續下去了。
胸口被觸手洞穿,謝無極沒了心臟還可以活,但聞葉絕對不行。
他連跟黎瑤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就跪倒在地,低下了高貴一生的頭顱。
黎瑤的眼睛被這一幕刺痛,但她沒有閃躲,逼迫自己清楚地注視所有。
“他是對的。”
在聞葉徹底隕落之後,謝無極的聲音慢悠悠響起:“真正的我也許比你想象中更醜陋一萬倍。”
他撫上自己的臉:“如果你看到的不再是這張臉,你還會想要再見我一麵,或者帶我一起……‘回去’嗎?”
“他說我根本不配披著這樣的皮囊。”謝無極陰鷙地笑起來,“是嗎?我不配嗎?我披著這副皮囊,為皮囊的同族殺死了無數的‘怪物’,這世上還有比我更配得上這副皮囊的人嗎?”
無形的風卷起來,黎瑤頭發都被吹亂了,她堅持留在原地,其實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她發覺自己口才真的稱不上好,良久才想道說:“皮囊?我覺得這個用詞不準確。”
黎瑤頂著風往前走了兩步:“那就是你的身體。和你可能存在的本體一樣,都是屬於你的,不是什麼皮囊。屬於謝家子的那個皮囊早在千餘年的時間裡消失了。心臟是你們唯一有些關聯的地方,也在不久之前被你挖掉了。”
“現在的你就是真正的你,或許你的本體……我不確定那是什麼樣子,也無法誇下海口自己怕不怕。但如果這是你的決定——那麼我該回去了。”
謝無極現在太擰巴了。
她有點不明白他到底想乾什麼。
他一方麵不接受身為怪物的真相,一方麵又暢想著自己的本體。
一方麵想要她離開,一方麵又試探她的態度。
對話中他聽起來是不會對結界內的人間做什麼了,但好像又想要複仇毀滅一切。
或許他從頭至尾需要的都隻是黎瑤活著,過著過去想要的生活,那就足夠了。
至於人間的其他人,或者說是大部分人,他們的結局謝無極已經決定好了。
如果這是他的決定,那她也不夠高尚,沒什麼讓他改變的本事。
黎瑤想,她該離開了,有些事做到這個程度就可以了,謝無極現在這個矛盾擰巴的程度她也無能為力,她該徹底拋開這些,去做其他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她轉身的樣子太過無情,毫不留戀,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一走就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黎瑤確實走了,隻是沒能走太遠。
不過幾步路,她就被人從後抱住,緊緊勒著腰,不放她再向前半步。
“彆走。”謝無極沙啞而壓抑地說,“彆丟下我。”
黎瑤心裡砰砰作響,她目視前方好一會,才沒頭沒腦地來了句:“那個聲音告訴我,要讓你接受自身,不然就會將你和我一起殺了。”
黎瑤對這句話原本的理解是,“真神”們可以容忍謝無極不知身世時所做的一切,但無法容忍謝無極回歸之後依然不接受牠們,如果她不能說服他,他們就得一起去死。
她作勢要走,其實也沒多少把握自己還能全身而退。
但謝無極的話讓她明白自己錯了。
“不是牠們要毀掉我們。”
“是無法接受自身的我,終將毀滅所有。
“包括你。”
牠們從未怪罪過他。
即便他心底視自己和聞葉一樣為有罪者。
牠們宏大且寬容,就像真正慈悲的神明一樣。
越是如此,越是讓狹隘、暴戾,試圖報複一切,並從未奢望獲得過“諒解”的謝無極難以自處。
他不是人類。
可也沒有牠們的慈悲。
他究竟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