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很無語,但這會兒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他抬眼望向李世民:“所以阿耶根本沒打算棄都是嗎?”
“是。你都能想到的事情阿耶如何想不到?這提議也不過是殿上爭吵之時順嘴一說,朝堂上多數人是不讚同的,我已直接駁回了。”
李承乾:……既然如此,你怎麼不早說,害我真情實感了那麼一大堆。
算了,看在你最近又累又辛苦的份上,我勉強原諒你,不懟你了。
棄都的事解決了,但突厥猶在,京師的危局猶在啊。
“阿耶打算怎麼辦?”
“我已下令親征,明日便啟程去渭水。”李世民這般說著,神色卻望向遠方。
長孫氏一秒看出來:“二哥是還有旁的顧慮?”
李世民點頭,看了眼長孫氏,又看了眼李承乾,重新落座:“承乾可知突厥為何選擇現在南下?”
“因為阿耶剛剛登基?”
“是。因為我剛上位,且是經曆宮變上位。即便我誅殺了你大伯與四叔,但你大伯仍有舊臣在。”
李承乾明悟:“頡利可汗認為這些人一定會對阿耶不滿,伺機而動。可是如今朝堂……”
現在朝堂有這種趨勢嗎?好像還好?
李世民搖頭:“事情沒有突厥想的那般惡劣,但我也不算完全沒有顧慮。即便長安無礙,其他地方仍有些你大伯的隨臣舊部。隻是大局已定,你大伯四叔都已亡故,你阿翁更是明旨下詔退位,他們隻能歇了心思。”
長孫氏接著解釋:“你阿耶大度仁厚,自他上位以來,整肅朝堂,寬待敵黨。似王珪韋挺魏征這等當年東宮心腹都得以重用,更是赦免薛萬徹馮立,不計前嫌委以重任。此間門種種,他們看在眼裡。久而久之,自然會誠心效忠。但是……”
問題就在於這個但是。
李世民輕歎:“但此刻時日尚短,難保他們還念著舊主恩義。倘若京師無事,我皇權穩固,他們沒有動的可能,也就不會生出禍心。可若是京師危難,再被有心人利用,那後果隻怕不好估計。”
這個有心人是突厥的可能性有,但不大,更大的可能是誰不言自明。李淵。李淵非但能利用太子舊黨,他執掌權柄數年,也不是蠢的,還有自己的一些勢力。若有李世民一直壓著還好,若李世民不在,他如果不甘心退位,再生出什麼心思,那可就麻煩了。
這點不說長孫氏心領神會,就連李承乾也敏銳察覺到了。
他舉起手:“我去。阿耶放心去渭水,阿翁那邊交給我。大不了我搬去宏義宮住,天天跟著他,他去哪我去哪。就是睡覺,我也抱著他睡。他要是真有異動,我……我……”
李世民側目:“你如何?”
李承乾一咬牙:“關起來,軟禁。”
說這話時,李承乾內心有點點掙紮。不管李淵對彆人如何,對他總體來說還是很不錯的。如果可以,他實在不願意這麼對阿翁。
但阿耶已經這麼難了,國家危難之際,不想著怎麼一心抗敵,還在這為那點子權柄搞事,那就不能忍了。再是他阿翁也不能忍啊。所以雖有掙紮也不過一點點,瞬間門便下定決心。
阿翁終歸沒有阿耶重要,再者家國大義又在個人情感之前。這點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李世民眉宇一點點舒展,眸中欣喜之色更甚,他肯定了李承乾的心意,卻沒有肯定他的辦法。
李世民眸光閃動:“我去趟大安宮,與父親詳談。”
先禮後兵。能談妥最好,談不妥那就來硬的。
剛站起身還沒出內殿,便有內侍匆匆來報:“太上皇請聖人去宏義宮。”
在場三人儘皆一頓。
李承乾張大嘴巴:不會吧不會吧。阿耶剛說要去見阿翁,阿翁就派人來請,這也太巧合了。這人啊,果然不經說。阿翁,你不會真要搞事吧。
李承乾立刻拉住李世民:“阿耶,我隨你一起去。”
若阿翁真犯糊塗,他還能幫幫阿耶。
李世民瞄了他一眼,沒有反對。
父子倆來到宏義宮,李淵正端著茶看著內侍宮婢們整理東西,瞧見他們,站起身將茶具挪到偏殿。
祖孫三人依次而坐,李世民看著屋外忙碌的眾人詢問:“父親這是在做什麼?”
“收拾收拾,趁入夜前搬到甘露殿去。”
李世民一頓,看向李淵。李淵瞄了他一眼:“你莫非不是這個意思?”
李世民啞然。這確實是他的意思。
承乾小孩子家想得還是簡單了些,以為一時能跟著李淵,還能時時跟得住?即便宏義宮的密室密道早就被他封死,他也是不放心的。
唯有太極宮合適。此刻的太極宮可不是李淵住著時候的太極宮,宮裡早就清理了一遍,甘露殿更是個個是他的眼線,李淵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關注範圍內,加之宮中有他的親信宿衛,還有長孫氏掌著宮權,可隨時策應。如此才最為妥當。
沒想到他還沒說,李淵自己提出了。
“咱們父子多久沒這般好好閒聊了。”李淵歎息,“突厥列陣渭水,若我猜得不錯,不論是戰是和,你都會親去。”
李世民點頭,沒有否認。
“既然如此,我若不入宮,你可能安心赴前線?”
李世民挑眉,仍舊沒有否認。他確實不安心。
“你我父子,雖有過隔閡,但到底比突厥這等外人要強。我還沒有老糊塗,總不會幫著外人來害自家。就算是為了皇位權柄,也得這皇位權柄還在。”
李淵看向李世民,難得帶上了幾分推心置腹的姿態:“此去渭水,結果難料。但倘若長安生亂,你便會陷入內憂外患腹背受敵之境,彼時就算在渭水竭儘全力爭取到最好局麵也會一瞬間門付諸東流、化為泡影。
“此等良機,突厥可會錯過?二十萬鐵蹄足以踏平長安。那時我要這皇位何用?便是棄城逃離又如何?
“我若起事,要麼成功,要麼失敗。倘若成功,最好的結果是你死在渭水,如此我才可有喘息之機,卻還是要麵臨你留下的諸多舊部。
“一邊是突厥虎視眈眈,都城不保;一邊是你旗下舊部掙紮反撲,此等局麵,我能撐多久?再有長安失守,李唐現今的一統局麵必定破碎,天下再度紛亂,群雄趁勢而起,我又要如何去應對?
“倘若失敗……”李淵深吸一口氣,“如果失敗,就更不必說了。”
失敗就是純屬找死。所有不管怎麼看,結局都不會比他如今當太上皇的日子好過。
李世民:……雖然是事實,但也不必說得這麼直接。
他下意識看向李承乾。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老子最近是不是有點學這小子,說話毫無顧忌呢?
李承乾被盯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但聽李淵又道:“老二,你我終歸是父子。”
李世民神色閃動一瞬,應下這話:“這是自然,血脈親情是割不掉的。”
李淵鬆了口氣。
李承乾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隱約覺得這兩人話裡有話,卻沒完全明白其中深意,還想聽他們多說幾句看能不能知道得多點,結果這兩人居然不說了。李淵端茶謝客,李世民也從善如流帶著他離開,仿佛已經達成某種默契。
李承乾:……所以他這一趟到底來乾什麼?就來聽阿翁阿耶打啞謎?
啞謎這種事,沒聽到便罷了,聽到了卻沒聽懂,就像是有個小蟲子一直在你心裡瘙癢,讓你很不舒服。
他直接開口:“阿耶,你跟阿翁到底什麼意思?”
李世民挑眉:“你不是都聽到了嗎?”
“彆糊弄我。我知道你們不隻字麵上的意思。”
“哦。”
李承乾:然後呢?你就哦一聲,沒了?
李世民:“自己悟。”
李承乾歪頭想了想,抿唇道:“悟不出來。”
“接著悟。”
李承乾翻白眼:“接著也悟不出來。”
“那就一直悟。”
李承乾:嗬嗬。行吧,不願意說就不願意說,提什麼悟不悟呢。小爺不悟了。不就是一隻蟲子嗎?小爺掐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