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琅拔出劍,將目光投向從門外湧進來的沈家私兵,抹了一把唇邊的血。
人的野心永遠不會讓自己止步於僅僅安逸的境界,如若時機得當,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摘掉造反的名頭,成為名正言順的反抗者。
比如現在失去領主的沈氏私軍。
陳琅麵朝大門,恍惚看見了站在門外,滿麵淚光的沈夫人。
可他眨了眨眼,發現那隻是自己的錯覺,於是提劍迎了上去,身前擋著一個已經嚇傻的侍衛,陳琅瞥一眼身後的蘇寶胤幾人,他身周的侍衛都在把他圍成一個圈,牢牢的護在中間,靛在最前麵,正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陳琅冷笑一聲,一把推開身前的侍衛,和衝進來的那些沈氏私兵們纏鬥在一起。
【叮~任務進度+3%,當前任務進度:96%。】
廝殺不會貿然停止,一旦開始隻能被迫的不死不休。
一個人就算擁有再怎麼樣絕世的武功也抵擋不過人海戰術,陳琅被逼著愈退愈後,竟慢慢被迫著和蘇寶胤一行人圍在了一起,身上中了數刀,可他毫無感覺,方才被推開的小侍衛可能是想幫忙且無能為力,便飛撲上來替他擋了一刀,隨後就被埋沒在了人群下麵。
陳琅已經顧不上任何東西,有血濺到他的眼睛裡,模糊了視線,一時看得清一時看不清,從昏暗的天邊曉到天光大白,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機械的揮舞了多少下手臂,腳下聚集了多少個人,到了最後就像是隻剩下了本能反應,生死全憑天意了。
直到有人高喊“裘沐川帶五萬精兵從城門外進來圍剿叛軍了,快逃啊!”
陳琅這才從那種狀態裡回神,赫然發現外麵的天,已經亮了。
裘沐川帶兵進來圍剿,宮內的沈家私兵見失去先機,為了活命紛紛趁亂四處逃散,景仁宮內的人再顧不得他們,提著兵器就往外麵跑。
陳琅踉蹌了一下,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不得不以劍支地維持身形,發現同樣力竭的靛正靠在自己後方的柱子上,搖搖欲墜。
陳琅喘勻了氣,忽然笑了幾聲,直起腰身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速度提劍一把刺進了靛的胸口,點點紅梅綻開在玉磚上。
他的聲音粗糲沙啞:“這是、你欠他...的,我來還。”
靛刺了季邈一劍,他記到現在,終於還了。
蘇寶胤愕然的接住靛倒下來的身體,隻聽他繼續操著難聽至極的嗓音道:“你如果,要替他...報仇,現在就來......殺了我。”
他說完便佇立在原地,遲遲不肯倒下去,過載的身體部件和係統藥物的副作用開始讓他口鼻流血,陳琅低垂著眉眼,血順著他的下巴落在前襟上,緩緩暈開,已經辨不清衣服原本的顏色到底是什麼了。
蘇寶胤仰頭和他對視著,閉了閉眼:“我是......我是你的皇兄,我不可能會真的殺你。”
陳琅很想冷笑,但他的力氣流失很快,卻又覺得不懟的話自己被哽得慌,隻能用虛弱的氣音說:“好虛偽啊皇兄,你殺了我...多少次?你,季邈,沈援峰,顧潮生,裘沐川......你們都在殺我啊。”
畢竟原主真的太倒黴了,陳琅覺得他比自己還慘。
明明他們每一個人都拋棄了沈硯如。
蘇寶胤表麵總是溫柔體貼,態度模糊又曖昧還替他將腿治好,卻在暗中對他多次痛下殺手。
季邈縱容沈援峰故意將沈硯如的性子引導養殘,隻是為了有一個好拿捏的棋子,高高在上的視人如螻蟻。
沈援峰在他麵前扮演著一個慈父的角色,看似包容寵溺的假象背後卻是滿腹將他敲骨剝髓的算計,在他全身心信賴的情況下一手策劃他的死亡。
而顧潮生從頭到尾都知道他們所有人的計劃,但是作為沈硯如從小一起長大掏心掏肺的竹馬,他從來沒有產生過要救他出來的想法,反而冷眼看他深陷局中,被無數人利用。
隻有裘沐川,在這些人裡的所作所為之中相對比之下是最輕的,他隻不過是在戰場上看到了那位二當家對沈硯如出手,然後並沒有選擇救他,隻是冷眼旁觀他被人下手,僅此而已。
【叮~任務進度+3%,當前任務進度:99%。】
身後的大門有人匆匆趕進來,陳琅聽到了裘沐川的聲音:“沈硯如!”似乎很擔心他似的。
士兵全都擁上前來,將蘇寶胤幾人團團簇擁起來,陳琅恍惚聽到了蘇寶胤厲聲叫太醫和不停呼喊著靛的名字,沒一會兒他就聽不清開始耳鳴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眨了下眼睛,手掌忽然被一個人攥住,那人攬著他的肩頭不停的叫著他的名字,似乎想堵他胸口上的洞,陳琅眯起眼睛,辨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裘沐川,麵前是他有些慌張的一張臉。
還有最後百分之一了,他覺得自己應該等一等。
所以他直接推開了麵前裘沐川的攙扶,啞聲道:“彆動我。”而後轉身離開。
他隻身一人,轉身出了宮殿,搖搖晃晃的順著台階往下走,小江從裘沐川身後出來,將裘沐川往後推了推,對他搖頭道:“你不要去,他不會想看見你們的。”
裘沐川看了看他,又盯著手裡的血跡發愣。
小江說:“他胸膛的傷未及心口,現在失血過多,我來,我會醫 。”他說罷追著陳琅的背影跑了出去,半大少年的身形尚且還在發育中,未張開的兩扇蝴蝶骨像一隻剛剛破繭的幼蛾,翕動著柔軟稚嫩的翅膀。
陳琅其實沒力氣走出多遠了,所以他很快就被小江追上,停在了最後一節台階上麵,靠著旁邊的石獅子坐下來輕輕喘氣。
小江走上前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出手點了他幾處穴位,“沈硯如,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陳琅不答,意識漸漸迷蒙。
小江歎了一口氣,從懷裡掏掏,沒掏出什麼救命藥丸來,反而掏出了一小罐紅糖,撚出一顆,“你吃不吃?”
陳琅微微張唇,於是小江將紅糖送進他口中。
“甜嗎?”
“......嗯。”
小江笑了笑,少年人清秀的麵孔在初升的朝陽裡被映得連皮膚都是細膩暖白的顏色,十足的朝氣與少年感,他說:“糖裡有毒哦。”
陳琅:“嗯。”
他靠在石獅子上,體溫漸失,吞下口中的最後一絲甜津,胃裡麵翻江倒海。
小江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知道有毒了你還要吃。”
陳琅閉上眼睛,不答。
小江說:“我一直都想要你死這件事,你都知道麼?”
“......”
“我哥哥叫江千源,尚在玲瓏城時,他曾是你的護衛,但是你不把他當人看,他為了護你死在戰場之上,你卻隻斷了一雙腿。”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個、心軟的....孩子。”陳琅慢慢開口,聲音很艱難。
最初見麵時,他曾給了這小孩兒一罐紅糖。
其實那罐紅糖裡,他當時並不知道裡麵摻滿了劇毒。這是沈援峰經過沈夫人的手交給他,讓他燒壞了喉嚨,穿腸爛肚的真正死因。
小江會解毒,且他本就是他師傅的藥人,所以他早就知道了原主的死因,但卻一直都沒有說出來。他跟著沈硯如回京城,是因為用他身上的血來製藥可以解陳琅身上的餘毒。
他師傅讓他做的,他便不能拒絕。
在回程途中他又親眼目睹顧潮生和陳琅被埋伏,當那兩人跳下懸崖之後,崖上麵就隻剩下他自己一個人。
小江沒有被殺完全是因為他被帶到蘇寶胤麵前,和他達成了一個協議,監視陳琅,包括後來的季邈,這樣才能在那場暗殺中得以脫身。所以小江實際上也算半個蘇寶胤的人。
“這一路走來我就在一邊糾結一邊猶豫,儘管我在邊塞野蠻生長,可我隻跟著師傅救過人,從來沒殺過人。”
晨風拂過青年散亂的頭發,陳琅半閉著眼睛,沒有再應過他的話語。
小江默了默,轉到他的麵前來,低頭俯視著這副依舊美麗的麵孔,和被鮮血染紅的唇瓣。他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小江自顧自的繼續說:“我哥撿到我,我哥收留了我,我們在邊塞裡相依為命了整整十年,雖然你跟以前那個害死我哥的沈硯如不同,但我還是要殺你,即使殺了你會讓我愧疚,”他拿過自己的糖罐倒出來數了數,一共還剩六塊兒,他笑了笑:“但是這種愧疚不會持續很久的,這個糖裡麵,我加了三倍藥的劑量。”這個劑量,就算是藥人也受不住。
小江說罷,將糖塊兒倒進手心,然後全部塞進了自己的嘴裡,因口中甜到發苦的味道而微微皺眉:“真的好甜,比你第一次給我吃這種紅糖的時候還要甜好多。”
“沈硯如,你是不是因為命苦,所以才這麼喜歡吃甜呀?”
他一邊嚼著紅糖一邊吞咽著甜津,自顧自的同身側靜默不語的人說著話:“說實話,我對你的感情真的很複雜,我羨慕你,嫉妒你,也恨過你,在我哥哥因為你而死的時候,我就向天許過願求老天爺一定要讓你遭到報應,看來老天並沒有拋棄我。畢竟那些人都真心想要你死,即使他們好像還是愛你的。”
“原來這些感情並不互相衝突,人這種東西,是真的很矛盾,很神奇,所以我沉迷於醫學,後來卻發現學醫對於了解人來說並不管用。所以我對學醫其實已經沒有興趣了,後來隻是為了你而已。”
“沈硯如,”他扭頭認真的看著那張安安靜靜閉著眼睛的臉,重複道:“我後來繼續學醫,隻是為了你而已。”
然而閉著眼的人已經不能再給他任何回應。
小江頓了頓,摸摸自己的心口,喃喃自語:“我知道自己會後悔,但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後悔。”胸口有點疼。
“沈硯如啊,”這個在陳琅眼中一直都是個孩子的十五歲半大少年伸出手,輕輕捧起他低眉垂眼的失色麵孔:“我一邊嘲笑他們想殺你愛你得不到你,卻又一邊跟他們一樣,想殺你,愛你,得不到你。但是仔細想想,其實這沒什麼好糾結的,”他極輕的,動作可以說的上是繾綣的,親了一下陳琅的鼻尖:“因為我唯一所不能做的,就是對不起我哥。”
親吻之後,他看見那張臉的畢鼻尖被他的唇帶上了血跡,於是他用袖子仔細的把血擦掉,理了理對方的頭發,衣襟和袖子,然後盤腿坐在他的身邊,靠在這人的肩膀上,不再壓製喉中溢出的鮮血,隨著最後一次鼻息落下的,是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
在他們身後,裘沐川站在門口,久久的凝視著台階下相依偎的兩個人影,覺得不對勁的蹙起了眉。
然後他極目而望,看見了遠處不停策馬狂奔趕進宮裡的顧潮生。
還有跟在他身後更遠的,獨屬於季邈的馬車。
【叮~任務進度+1,恭喜宿主完成100%進度,該小世界任務完成,正在為宿主載出......】
【載出進度30%....70%....100%,宿主已完成脫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