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氏曾有意無意教導過嘉寧關於成婚後另一半的道理,她不要求女子遵循三從四德, 也不會支持女子離經叛道。夫妻之間, 若能互相坦誠、扶持, 彼此喜歡那再好不過。如若不能,最起碼也要找個你看起來高興、相處起來也舒服的人,隻要對方不是大奸大惡之輩,如此共同度過後半生,倒也不錯。
於嘉寧而言, 趙王就是這樣的人。
嘉寧心底真正所愛之人唯有幾個家人, 可她也從未想過永遠不嫁人待在家中, 這樣雖然可以,但嘉寧心底又不抵觸成家這件事,並無必要。所以在相處中慢慢了解趙王後,她也就打消了和離的想法。
至於那場似是預兆的夢,嘉寧心大地想,走一步看一步,車到山前必有路嘛。
她和兄長的對話很快傳到了趙王那兒, 他聽聞後, 倒無暗衛那種啼笑皆非的無奈感,隻是沉默許久。
起初聽到造、反二字時, 趙王的確動了殺機, 但今日魯微也來找過他,再想到素日種種,那點殺機也很快淡了。
日常相處中, 有所感觸的從來不止一人,趙王能夠破例一而再再而三忍耐嘉寧,自然是因為察覺她心思簡單而坦誠,偶爾的小算計也如稚童般,毫無提防的必要,令人自然而放鬆。
如今再聽到她與虞嘉言這一席話,卻是情不自禁想到先皇與兄長的種種,若人人心思都如此簡單直接,世間又如何會有那麼多令人唏噓的往事。
便是冷漠如趙王,心中也不由劃過一陣極淡的羨慕。許是羨慕嘉寧家人對她的愛護,又許是羨慕她能夠摒棄那些雜念和誘惑,僅能專注於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快樂。
在許多人看來,這是傻氣。但對趙王,這是福氣。
今夜無風,星光微黯,趙王屏退左右,踏過枯枝去了西院,老夫人正獨居此處。
流水輕淌,老夫人正蹲在竹漏旁盯看,望見趙王便高興揮手,“王爺,王爺,快來。”
趙王嗯一聲,慢慢走去,“在做什麼?”
兩個小辮子隨老夫人動作四處晃動,歡快得不得了,“我在釀酒啊,以前大寶最喜歡我釀的酒了,他喜歡喝梨花釀,第一次就喝得醉醺醺哈哈大笑,還在那兒打醉拳呢。不像二寶,隻會繃著臉,我怎麼哄他喝都不喝呢,最後自己偷偷跑去嘗了一口,結果直接醉倒在了酒桶旁邊,哎呀害得我們都急死了。”
趙王喉結微動,頓了好久,才略為沙啞地問,“大寶和二寶,是誰?”
“就是大寶二寶啊。”老夫人奇怪地望著他,做手勢比劃模樣,“他們長得可好看了,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個子也是高高的,二寶後來長得比大寶還高呢……”
比著比著,老夫人不知道為什麼就慢了下來,似乎看到什麼畫麵,讓她陷入疑惑。
趙王輕聲地問,“……他們在哪?我可以看看嗎?”
是啊,在哪兒呢。老夫人冥思苦想,連木桶接滿水也不在意了。
她不記得了,由於大腦受過傷再受了刺激,老夫人實際上什麼也想不起來,便是偶爾想起的一點場景,於她而言也沒有任何意義。
趙王卻仍記得清楚,當初自己和兄長一起在外祖母麵前承歡膝下的場景。
兄長性格比他開朗許久,豪邁而樂觀,照他自己的話,他更適合當俠客而非儲君。反觀趙王,自小便生得沉悶,性格也很彆扭,不大會主動親近人,長輩和兄長皆以逗弄他為樂,時常叫他惱羞成怒……
本是叫任何人都要心動的天倫之樂的畫麵,轉眼卻被一場大火代替。
趙王趕到時,眼底隻映入了熊熊火焰,連悲鳴哀嚎聲都已弱不可聞。他憤怒、悲痛,想要衝進東宮卻被父皇命人攔住,最後一把敲暈,再度醒來時,東宮僅餘一片殘垣。焦黑的屍體遍地,有些甚至儘數化為灰燼。
他找到了兄長的屍首,和太子妃緊緊擁在一起,甚至看不出最後的神情是安詳、解脫或憤怒、無奈。
趙王就這樣陷入回憶,但老夫人卻在眨眼間忘了方才討論的話題。她總是這樣的,遇到想不通的事大腦會自動遺忘,這樣她便又是個快樂的老小孩了。
“王爺王爺,漂亮姐姐什麼時候來找我玩兒啊?”老夫人扯著趙王衣袖,滿是期盼,“她會好多好玩的東西,還會給我紮小辮兒塗好看的胭脂。”
“很快就會來。”趙王這樣溫和地回她,頓了頓又道,“她不叫漂亮姐姐。”
“那她叫什麼?”
“嘉寧。”趙王含了笑,“她叫嘉寧。”
***
嘉寧在燭火下伏案,難得持筆慢慢寫著什麼,連每夜用來養膚睡覺的時辰已過都忘了。
她的字很好看,不似承自哪派,倒像自成一家,瀟灑而精致,重要的是,寫來輕鬆。
密密麻麻鋪陳了三張紙,嘉寧細數起來,才發現原來自己這麼富裕。地契店鋪暫且不提,隻那些金銀珠寶、字畫古董,她恐怕就能買下京城一條長街。
這裡麵不僅有魯氏給她的嫁妝,還有舅舅從小到大送給她的許多東西。
魯微給外甥女送禮不同其他人,其他頂多是珍珠綢緞之類的名貴小禮品,魯微則直接送莊子、酒樓,送地,有一次甚至送了一座山。
據魯微說,那座山上盛產各種果樹走禽,想到嘉寧愛美食,他便買下送給她。
原來我也是個富婆了。嘉寧美滋滋地想,這麼看來,她和王爺正好是權貴結合啊,王爺有權,她貴嘛。
“還不睡?”不知何時,趙王悄然走入,把嘉寧嚇了一跳,拍胸看他,有點兒茫然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