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國強一邊說,一邊在腦海裡盤算合適的人選。
忽的,蘇國強似是想到了什麼,他表情有些古怪,再次將目光落在了何甜甜臉上。
這一次,不是單純的打量,而是想要通過何甜甜的這張臉,找到某個人的影子一般。
何甜甜被蘇國強看得有些發毛,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神情很是不自然,“村長叔,你、你咋了?”
見孩子被自己嚇到了,蘇國強趕忙扯出一抹笑:“沒咋!我就是忽然發現,你這孩子居然長得有點兒像邱老太!”
“邱老太?一門三烈士的那位英雄媽媽?”
公安輕呼一聲。
很顯然,他也知道這位烈屬。
蘇國強用力點頭,“對,就是我們村兒的邱老太。”
老人家今年快七十了,三個兒子,老大打鬼砸,老二打禿子,老三上了北棒戰場,全都犧牲了。
原本,老人家還有個孫女兒,小兒子的遺腹女。
養到了三歲,卻因病夭折。
蘇國強掐著手指算時間,他驚愕的發現,邱老太的孫女夭折的那一年,恰是五四年。
而蘇國強已經問過何甜甜,知道她今年十八歲,五四年生人。
雖然投胎轉世什麼的,非常的不靠譜,當下也不允許有這樣的說法。
但,對於蘇國強這樣的農村老一輩人來說,他們骨子裡還是相信這些鬼神傳說的。
就是公安,他是堅定的唯物戰士,卻也覺得,似“半夏”這樣的長相、出生日期,對於一個失去所有親人的孤寡老太太來說,或許是個心理慰藉。
這些年,村裡甚至是縣裡,不是沒有人關心,想要給老太太領養個孩子,好讓她有個伴兒。
卻都被老太太拒絕了。
老太太經曆了太多人間苦難,所有的親人又都一一離去,性情難免有點兒執拗、古怪。
她仿佛一個孤獨的母狼般,守著自己的家園,不讓任何人涉足。
這個叫半夏的孩子,模樣長得像邱老太,生日還跟她逝去的孫女兒有點兒“淵源”。
或許,邱老太能夠鬆動,把這孩子養在自己家裡呢。
公安與何甜甜接觸的時間不長,卻看她眼睛乾淨,對老道士這個師父也是十分尊敬。
想來是個重情義、有良心的好孩子。
邱老太給她一個落戶的家,這孩子應該也會好好照顧邱老太。
一舉雙得!
新麻煩,舊難題,全都解決了!
當然,這些隻是蘇國強、公安的一廂情願。
事兒成不成,還要看邱老太樂不樂意。
“走!回村兒!”
蘇國強想儘快把這事兒辦成了,跟公安說了一聲,便又騎著自行車帶著何甜甜往蘇家村趕。
快到村口的時候,蘇國強刷了個心眼兒。
他沒有直接從村口的大槐樹下走過,而是從另一側的小路進了村兒。
何甜甜所塑造的半夏,是個天真爛漫、單純嬌憨的女孩兒,卻不是個傻子。
之前在派出所,蘇國強已經把話說得那麼透,她若是還故意詢問“叔,為啥躲著走”,就有些過。
為啥?
還能為啥?
當然是怕一進村就引起騷亂啊。
還是直接去找邱老太,事情順利的話,“半夏”直接就落在了邱老太的戶口本上。
有了邱老太這麼一個奶奶,慢說蘇家村了,就是整個前進大隊,都不敢跑來認閨女!
事情若是不順利,邱老太還是那麼的不好說話,那什麼,蘇國強就再找找其他的幾個烈屬或是五保戶。
反正吧,儘量不要讓村子裡鬨起來!
“三嬸兒,事情就是這樣,您看,這就是那個閨女……”
蘇國強陪著笑臉,耐心的跟一個七十來歲的黑痩老太太說著。
邱老太的男人,在蘇家村的輩分很高。
所以,村長蘇國強也要喊邱老太一聲嬸子。
邱老太靠牆坐著,手裡拿著個鞋錐子,正費力的哧啦哧啦納鞋底。
聽到蘇國強的話,她撩了一下眼皮,瞥了何甜甜一眼。
看到何甜甜五官的時候,稍稍愣了一下。
但,也隻是這麼一個怔愣,很快,她又低下頭,繼續用力拉扯著麻線。
“三嬸兒,這孩子應該是咱們蘇家村的,但不知道是哪對狠心的爹娘——”
蘇國強還想繼續勸說。
他覺得,至少要把孩子的生日說出來啊。
五四年,對於邱老太來說,應該是個特殊的年份呢。
不等蘇國強說到這一節,何甜甜已經拿起了笤帚,唰唰唰的掃起了院子。
她看著瘦弱,乾活也不是那麼的利索,但小姑娘很認真,半點裝模作樣的架勢都沒有。
蘇國強愣住了,很快他就明白了何甜甜的用意。
他忍不住在心裡豎起一根大拇指:這閨女,聰明啊!
邱老太拉扯麻線的手頓了一下,卻沒有抬頭,而是繼續納鞋底。
何甜甜掃完地,又開始收拾柴火。
看看水缸,發現水是滿的。
她便來到灶房,冷鍋冷灶的,灶台一旁的桌子上,罩著一個竹筐。
拿起竹筐,下麵擺著一盤黑乎乎的醬油鹹菜,一個吃了一半的三合麵饅頭,還有一碗地瓜粥。
不用問,這應該是中午剩下的。
晚上老太太估計就是熱一熱,湊合吃一頓。
何甜甜在灶房裡轉了一圈,大致有了了解。
接著,她便轉身出了灶房。
抬頭看了看天,夕陽的餘暉還掛在天邊。
邱老太喜歡清靜,她的院子就在村子的外圍,距離後山比較近。
何甜甜沒說話,直接出了院子,上了山!
這一次,不隻是蘇國強有點兒懵,就是邱老太,也終於放下了手裡的鞋底,抬頭追逐著何甜甜的身影。
“……這孩子,應該、應該——”不是被嚇跑了,而是想到了其他打動老太太的辦法。
興許人家是跑去山裡采野菜、打兔子啥的。
哦,對了,昨兒去家裡,小姑娘就塞給自家老婆子一隻兔子。
雖然不算太肥,去掉毛,也就兩斤左右的樣子。
但,好歹是肉啊。
小姑娘從小跟老道士在山裡長大,應該會打獵。
隻是——
這樣就能打動老太太嗎?
邱老太滿臉的溝壑,許是常年抿著嘴,嘴角有些下垂,看著就有幾分刻薄、凶相。
她沒有表情,雖然驚詫與這個小姑娘的伶俐、有主見,卻也沒有太多的情緒表露。
兩個人就這麼坐在院子裡,誰都沒有說話。
天色擦黑之前,何甜甜從後山下來了,手裡拎著一隻撲棱著翅膀的野雞,還捧著三四個野雞蛋。
何甜甜徑自進了灶房,不多時,屋頂的煙囪就冒起了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