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燭影籠罩下,身後的女子一襲宮中女官製服,繁複華美的十二單衣在她身上相得益彰,就像是天生穿著這套衣服般,風雅自然,毫不違和。
可她的上半張臉,卻突兀地掛著半張狐狸麵具,將其容貌遮蓋得嚴嚴實實,壓根兒看不清長什麼樣。
騙子!謊話連篇的大騙子!
還威脅自己,若是他敢回頭就殺了他,明明帶著麵具!
被騙的委屈,身體遭受的劇痛以及對死亡的恐懼,讓小天皇的情緒,瞬間崩潰了。
看著聲淚俱下,時不時還啜泣一下的對方,八神緣撓了撓臉上的狐狸麵具,有些尷尬。
這個麵具還是她在某個宮殿中順手拿來的,畢竟夜探皇宮這種事嘛,多一層保障總不會錯的,卻沒有想到,一開始還裝得有模有樣的小天皇,竟然會因為這種小事鬨脾氣。
回憶了一番當初弟弟鬨脾氣的時候她是怎麼哄的,緣看著已經化身水龍頭的他,試探性地安慰道:
“不哭,不哭?”
讓她沒有料到的是,聽見這話的對方,哭得更加起勁了。
由於兩人此時依舊處在一上一下的位置上,小天皇隻能抽抽噎噎地拽緊緣的衣角,嗚咽著說道:
“我,我不想死。他們都想我死,嗚嗚,我不要死。”
“嗯嗯,不死不死。”
想到這位年幼天皇的處境,八神緣也忍不住輕歎了口氣,安撫性地拍拍他的腦袋瓜。
年幼繼位,被當做傀儡扶上天皇的位置,外有攝政關白虎視眈眈,內有隻想著中宮之位的三個老婆,還被羂索那家夥當做藏東西的容器,再加上那群整天鬨事,以兩麵宿儺為首的糟心咒術師。
嘶,這孩子上輩子炸了銀河係吧,這是造的什麼孽?
眾所周知,太久沒有哭的人,哭起來簡直像要把之前所有的眼淚都補上似的,看得緣心驚膽戰。
唔,還是弟弟好,一哄就哄好了。
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她將方才沒收的玉佩形咒具重新係回對方的腰上,放緩語氣,輕聲說道:
“東西還給你了,身後的傷口應該也不痛了,彆哭了,好不好?”
說完,她還嘗試著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想將衣服拽回來。
回應她的,是小天皇胡亂點頭,以及把衣角攥得更緊了些的動作。
好嘛,這是什麼都沒聽進去啊。
好在沒過多久,
他就因為消耗過大的體能和整夜未眠的疲憊,伴隨著時不時地抽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進入了黑甜的夢鄉。隻是依舊緊緊攥著緣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般。
彆無他法,緣隻能選擇割斷這一小片衣角,趁著夜色悄悄溜走。
該說不愧是天皇嗎,真是可怕,感覺哭出來的眼淚,比流出來的血都要多呢……
*
天色將亮未亮之際,八神緣終於回到了比睿山。
饒是以咒術師強悍的身體素質,在經過整夜連軸轉地奔波後,緣也累到直接趴倒在了和室的地板上,恨不得能直接睡過去。
隻可惜,她還有其他麻煩要應付。
良源依舊盤坐在蒲團上,五心朝天,雙目微闔,看著和她離開的時候沒有什麼差彆。
在察覺到屋內的動靜後,他慢慢睜開眼,看向緣的位置,輕輕點了點頭。
“八神緣施主,您回來了。”
“嗯嗯。”
緣隨意應了一聲,端起已經涼透了的茶水,一飲而儘。
牛車要趕半日的行程,她一來一回,順便還在皇宮中晃悠了圈,硬是壓縮在一個晚上就完成了,差點就要成為史上首個累死的咒術師了。
在她稍作歇息的這一小段時間內,良源並沒有出言催促,隻是默默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她。
感覺到精神重新振作了點,緣這才長舒一口氣,將昨夜發生的事,簡單歸納為了一句話。
“找到你說的地方了,不過那裡隻有一塊巨大的石刻地麵,不見薨星宮的入口。至於羂索的心臟,我也找到了。”
早在見到八神緣重新回來之際,良源就已經隱隱猜到,她恐怕是沒有找到薨星宮的具體位置。至於對方竟然能成功尋到羂索的心臟,對他來說,不可謂不是意外之喜。
沉思半晌,他才斟酌著開口道:
“天元大人的結界術非常高明,那處宮殿,是每一次‘曉之儀’舉行的地點沒錯。數十年前的那場新嘗祭,貧僧就曾經在那兒謁見過天元大人,但該如何在非祭典時期前往薨星宮,我也沒有頭緒。”
對於這位擁有【不死】術式,真正實現人類終極願望,也就是永生的古早咒術師,咒術界對祂有過許多猜測,但能真正見到對方的人,卻少之又少。
良源何嘗不知道逼迫對方進入薨星宮,自殉於【食骨之井】,是一件多麼強人所難的事。
也因此,當八神緣乾脆爽快地答應了自己的要求時,才讓他格外吃驚。
“貧僧會想辦法找到進入薨星宮的辦法,這段時間,施主您有什麼要求,儘管可以提。”
年邁的僧侶低聲誦出一句佛偈,曙色熹微,他渾濁又蒼老的眸子中一片平靜,分明是生氣最為蓬勃的清晨,他卻像一顆瀕死的老樹般,暮氣沉沉。
“至於羂索的心臟,您可以自行決定,是將其交給貧僧處理,還是自己解決。天色已大亮了,貧僧需要去做晨禮了。”
語畢,良源便從蒲團上起身,步履蹣跚地走向供奉著【不滅佛火】的大殿。
竟是真的沒有再管八神緣,是如何決定羂索心臟去留的。
透過屏風的空隙,緣能看見對方瘦弱且佝僂著的背影,吃力地步上一階又一階的石階,卻堅定不移,從不回頭。
晨光如水般起伏,在這同夢一般的水色中,兩麵宿儺立於大殿之外,仰頭看向殿內。
他神情慵懶,隨意地站在那兒,頭發和衣角皆被晨霧打濕,濕噠噠地垂在額角,便顯出幾l分有彆於常日的柔軟。
明明是仰望的姿勢,從他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恭敬,反倒像是在打量著某種不值一提的玩意兒般,睥睨著眼前所有。
和良源虔誠的背影對比,莫名諷刺。
似乎是感覺到他人的注視,宿儺轉過頭,依舊是那副提不起精神的懶散模樣,目光卻像是某種大型野獸般,飛快鎖定了緣的位置。
意識到看著他的人是誰,宿儺歪了歪頭,倏然,扯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