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太陽墜入極西,天際吞沒最後一縷光線,世界再次回歸黑暗的主宰。
烏鷺亨子立於營帳門口,目視遠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她的雙手緊握,能看見青色的血管,在其纖細的手腕上蜿蜒。
“大人。”
早些時候的那個肌肉壯漢,再次出現在了她的身邊,俯身恭敬地行了個禮。
烏鷺輕輕“嗯”了聲,頭也沒回地問道:
“先鋒隊那邊,有傳來新的情報嗎?”
“並無。懷疑和先前的隊伍一樣……”
講到這時,他微微一頓,語氣陡然變得沉重起來,艱難地吐出了四個字——“全軍覆沒。”
聽到這個答案的烏鷺,其實並沒有多驚訝,或者說,早在這支隊伍被派去探查兩麵宿儺的具體位置時,就已經注定了他們的結局。
他們這樣的人,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刀尖上起舞,十死無生罷了。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回想起了八神緣通過咒靈給她傳來的那則訊息。
兩麵宿儺啊……
為了驗證消息的準確性,她這一次特意派出了兩支隊伍,一支作為明麵上的先鋒隊,另一支則埋伏在城郊,也就是宿儺前往城池的必經之路上。
可現在,兩支隊伍都音信杳無,這也就說明,八神緣的猜測沒錯,兩麵宿儺他,真的來了。
拳頭握得更加緊了些,感受到掌心傳來的尖銳痛意,烏鷺恍然,驀地鬆開手,轉身下令道:
“傳令下去,準備迎戰。”
壯漢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似乎沒想到命令來的如此突然,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低聲應是後,又有些猶豫地問道:
“城中還有一部分居民,需要派出人手,掩護這些民眾撤離嗎?”
“不需要。”
回應他的,是烏鷺冰冷的眼神,和毫無起伏的語氣。
“記住我們的任務,是不惜一切地殺死兩麵宿儺,至於那些普通民眾的性命,與我們何乾?”
像他們這樣低賤,甚至連名字都難以擁有的人,就越應當明白——人,就應當自私自利,隻為自己而活。
那些冠冕堂皇地說著要拯救蒼生,拯救天下的人,永遠身居於廟堂之上。在榮耀和讚頌下長大的那些大人物們怎麼會明白,他們輕飄飄一句話,葬送的,卻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
莫非隻有生長在陽光底下,飽受雨露甘霖照拂的生命,才算是生命嗎?
他們這些在陰暗角落裡苟延殘喘的老鼠們,就沒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嗎?
大概是這樣的。
所以在數月前,那個名為“羂索”的男人,向她提出所謂的“交易”之後,烏鷺並沒有拒絕。
她太想知道,生活在太陽底下,究竟是什麼感覺了。
不用畏懼死亡,死亡,即她的新生。
*
鮮紅濃稠的血液在地表流淌,順著乾涸
龜裂的地麵蜿蜒向前,像是大地生出了血管,如此有力而蓬勃地跳動著。
枯死的植被再次得到滋養,濃鬱的血氣幾乎化作一層鮮紅的薄紗,籠罩著天地萬物。
宿儺坐於高高堆起的白骨王座之上,一手撐頭,側邊的另一隻手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著白骨,極為愉悅地看著眼前這由他親手“執筆”描繪的美景。
“真不錯啊,這種景色,實在是太美妙了。”
他臉上的笑容,燦爛到近乎扭曲。
就如同貴族子弟們在庭院中欣賞鯉魚和花卉一樣,兩麵宿儺也是如此看待這一幕的。
究竟又有什麼不同呢,總歸都是上位者取悅自己的手段罷了。
“我現在心情好,聊聊吧。”
他將身子緩緩向後靠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地麵上那個,正跪著瑟瑟發抖的男人,眼中不帶有一絲情緒,仿佛隻是看見了路邊的一隻小蟲子。
真可笑啊,這個自稱來自於藤原北家,擁有著尊貴血脈和高貴姓氏的男人,在數十分鐘前,還一臉驕傲地朗誦著對他的檄文,現在卻害怕得連頭都不敢抬。
想到這時,兩麵宿儺頗為苦惱地揉了揉眉心。
他最近的脾氣果然太好了,連這種蟲子都沒有第一時間殺死,還留下對方來問幾句話。這都是八神緣那個女人的錯,等找到她,他該怎麼懲罰對方才好呢?
正漫不經心地想著,耳邊卻傳來了男人顫顫巍巍的回答。
“大,大人。”
這位從小在仆從的簇擁下長大,受到過無數讚譽和恭迎的貴族老爺,此時卻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塵埃裡。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他們對抗的,根本就不是人類,那是怪物,是天災!
彆說城內那些來不及撤走的普通人了,就連“日月星進隊”和“五虛將”這些由家族特意培養起來的咒術師,都不是對方的一合之敵。
不過一個照麵,傾儘家族心血,培養數十年的咒術師團隊便已潰不成軍,死傷過半,他還是靠著某件防禦型的特殊咒具,才成功活了下來。
可其他人……一想到當時的情景,男人就一陣顫栗,控製不住地想要嘔吐。
血,都是血,鋪天蓋地的血,活生生的人比蠅蟲還要好殺,被輕易砍成幾段,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依舊蠕動著的內臟便從身體的斷口處流了下來。
他無法忘記那些人的眼神,在看見身體被截斷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疼痛,驚恐,絕望,不解……
緊接著,人就變成了一堆肉塊。
而屍山血海之上,那個怪物,卻如同閒庭漫步一般,愜意又自然地穿梭其中。
見跪於下首的男人那膽戰心驚的樣子,宿儺微仰著頭,眼中一片暗色,良久,才輕“嘖”了一聲。
“算了,沒心情了。你可以開始害怕了,我要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