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對方現在的情況,緣都有點擔心下一秒,它就要潰散成為咒種了。
當然,在這片區域內,咒種的情況也沒好上多少。
她自從學會孕育咒靈之後,便也誤打誤撞地掌握了這招擴張術式——【諸相非相】,理論上來講,有點像把孕育咒靈的衍生用法。
咒種,是咒靈最為純粹的核心。
這樣的核心,通常也蘊含著極為強大的力量,她的擴張術式,就相當於用極細微的咒力,分流為成千上萬縷,將這些咒種從咒力之海引渡到現世,然後……引爆。
緣不太喜歡用這招,一是因為這樣做,總有種莫名虐待未成年詛咒的即視感,用多了總感覺有傷天和。
二則是因為,能夠用極細微咒力引渡到現世的咒種,質量和數量通常也不儘如人意,她一勾搭,就眼巴巴地跟了出來,給了她極大的道德壓力和自我譴責感。
她推測,那個曾經的“我”,估計也是會這一招的,但不知為何從沒有展露過,羂索因此也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好在這個時候,ATM機(劃掉)夏油傑的出現,及時補上了第二部分的缺口。
他先前所用的極之番——【漩渦】,實則是將他吸收的數千隻咒靈融為一體,凝聚成一團超高密度的咒力用來攻擊對手。
然而,在命展開領域的一刹那,這些咒靈便被儘數祓除,咒力之海中的咒種密度,也在瞬間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慘,太慘了。
身為詛咒時,要被禦主拿來捏成一團玩丟雪球,重新消散為咒種了,還要被她撈起來當炸彈。
對著自己為數不多的良心自我反省了三秒鐘,八神緣重新抬起眼,看向方才羂索逃跑的方向。
在分布咒種爆炸的範圍之時,她特意計算過對方會選擇逃跑的路線,好在她賭對了,這顆腦花,完美地撞上了爆炸最為集中的那幾片區域之一,此時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隻可惜肩膀處的兩支咒弩,依舊牢牢將她釘死在井口,動彈不得。
想了想,緣轉過頭,對著夏油傑的方向喊道:
“沒死就動一動。”
良久,廢墟之中,那躺在血泊中的人才發出一聲悶笑,聲音極其虛弱,含糊不清。
“我都聽見三途川的河水奔流之聲了。”
“你說什麼?我鼓膜震破了,聽不見!”
……
用儘全身力氣,他抬起僅剩的那隻手,一隻長相奇怪的蟲子咒靈,憑空冒了出來。
它先是親昵地蹭了蹭夏油傑殘缺的身體,而後順從禦主的意誌,爬過滿是濃稠血液的地麵,帶著蜿蜒曲折的血跡,慢慢爬向八神緣的位置。
他大概是要死了。
夏油傑望著廣袤的夜空,即便方才發生了這麼多事,天空依舊包容而憐憫地注視著他啊。
他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八神緣對他說的那些話。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救世主,也不認為自己是殉道者,他隻是希望……這個世界能夠公平一些罷了。
為什麼同樣是人,咒術師就要保護非咒術師呢?身為弱者,就能夠以弱挾強嗎?真是……不公平啊。
他不知道自己所追求的路到底是對是錯,他看不見未來的曙光,也為自己內心的動搖而感到茫然。可他做不到,做不到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假裝一切都是正常的,他必須要遍體鱗傷,必須要血肉模糊,才能真實地感受到自己。
我到底該怎麼做?他沒有答案。
視線逐漸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白霧,曾經的過往湧上心頭,記憶裡的人,在時光儘頭對著自己微笑。
所以死去,大概就是最好的歸宿了吧。
“喂,醒醒。”
臉側被人拍了拍,力道不重,卻及時喚醒了他的意識。
夏油傑重新睜開眼,八神緣的臉,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見他醒了,對方卻完全沒有麵前之人重傷垂死的概念,隻是收回手,淡淡說道:
“要不要做個交易?”
“交易?”他輕笑一聲,不知道眼前人又在打什麼主意。
“對,我可以讓你活下來,但代價是……”
“從此不和咒術界作對,保護非咒術師?”
“為什麼我交換來的好處要給咒術界啊……”無語了一瞬,八神緣手動掰過夏油傑的腦袋,讓他看向了另一邊。
那裡,長相醜陋的肉蟲詛咒,正哼哧哼哧地搬運著加茂宗政的身體,從那打開的頭蓋骨來看,裡麵的大腦,已經不翼而飛。
“代價是,我要你全力追查這顆腦花,也就是羂索的消息,能成功宰了它就更好了。”
雖然有點意外夏油傑竟然還留了隻並無戰鬥力的咒靈,還將其派到了自己身邊,頗有種臨終托孤的意思,但八神緣仍就物儘其用地發掘了下這隻詛咒的功能。
從先前的戰鬥看,這隻詛咒擁有著儲物的能力,力氣還不小,憑借著它儲存的雜七雜八咒具,和詛咒的好身板,她成功擺脫了那兩支咒弩的束縛,並且立刻用反轉術式治療好了自己。
隻可惜,她還是晚了一步。
當她趕到加茂宗政的身邊時,見到的,隻有打開的頭蓋骨,和空蕩蕩的顱腔。
緣又搜查了一遍對方的全身,除了些屬於加茂家的信物外,還發現了個有趣的東西。
聞言,夏油傑卻不在乎地笑了笑。
“如果我不想繼續活下去了呢?”
“不,你想活下去的。”八神緣看著他,眼神淡淡,卻又認真無比,“執拗於理想之人,即便因理想的破滅而暫時失意,也不會因此而永失追求真理的熱忱。”
這一次,兩人對視良久。
倏爾,夏油傑笑了。
“好。”
立下束縛之後,緣便發動了反轉術式,不過數息,夏油傑的斷臂就長了出來,重新恢複巔峰時期的身體狀態。
感受著身體各處充沛的力量,他頗有些好奇地問道:
“以我對你的了解,你應該更傾向於親自複仇才對吧,為什麼會找我幫忙?”
“因為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八神緣朝夏油傑微微頓首,走向那件據說是特級咒物的【食骨之井】,並發動生得術式,一瞬間,井內的景色,重新變為了命落下去時的樣子。
“幫我照顧好小白鳥,可以的話,順便替我向高專的人報個平安,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下一秒,在夏油傑震驚的視線中,她踏上井口,毫不猶豫,縱身一躍。
*
“姐姐會討厭我嗎,我長得很可怕。”
剛從咒胎正式化為特級咒靈的詛咒,本貌並不似後日一般龐大,當然,也不算嬌小就是了。
小小的和室內,陽光透過窗欞,傾灑在室內,它依偎著身邊的小女孩,委委屈屈地撒嬌。
放下書本,看著隻有一隻眼睛,長相極為可怕的弟弟,迷你版八神緣睜著一對大眼睛,即便年幼,也依稀能預料見日後的姝色,肯定地說道:
“不會討厭,弟弟,很可愛。”
我當然知道詛咒是什麼樣的存在,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敏感、自私……
人類所有的缺點,都被詛咒儘攬於身上,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你連小心翼翼地剖開胸膛,捧給我看的那顆心臟都是血淋淋又臟兮兮的,可這樣的東西,卻是身為詛咒的你,能送給我的最珍貴的東西。
弟弟很可愛,拚命愛我的你很可愛。
不會討厭你,不會不理你,不會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