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圈圈純白的繃帶被他纏在手上，他的另一隻手也在身前抬起，食指和中指豎起，相互交疊，另外三指合攏。
“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世界像是在眼前被定格了一般，四周的信息在瞬息間湧入腦海，八神緣覺得自己像是一架許久沒有用過的單機電腦，顫顫巍巍的連上網絡和數據庫後……就死機了。
加載過高，腦袋發熱，要轉不過來了。
五條悟顯然對這種情況也早有預料，把她夾在了胳肢窩底下，好整以暇地敲了敲她的腦殼。
“看著吧，給你展示一下老師的技能。”
在接下來的數分鐘內，八神緣就被迫以一個人形掛件的身份，觀賞了現代最強咒術師的個人華麗秀技，術式反轉——【赫】、術式順轉——【蒼】、虛式——【茈】。
瑰麗而無聲的爆炸出現在眼前，像是白紙一般平靜的世界，被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將每一個技能都演示了一遍後，五條悟才解除了領域，放下還有些發懵的八神緣，笑著問道：“領域的知識你應該早就了解過了，但親身體會終歸是不一樣的，怎麼樣，老師我是不是很帥。”
雖然對方現在不太可能學會展開領域，但有些東西，在見識過它的強大後，心裡便會種上期待的種子，直到有一天，生根發芽。
“確實很帥。”八神緣點點頭，真心實意地誇獎了句。
極致的力量具有驚心動魄的美感，人類對強大的追逐和向往是與生俱來的，更何況是這種，幾乎已經脫離了普通人類的範疇，威力堪比戰略武器的強大。
“好了，看看心裡有個譜就行了。”被這麼一誇，五條悟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些，隻不過說出的話，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欠揍，“反正現階段你是不可能學會領域展開的，回學校和乙骨一起看電影去吧。”
八神緣沉默了，感情你就是純粹帶她來裝個叉，順便求誇誇的啊？！
這一趟技能演示的時間，滿打滿算起來也不過十來分鐘，乙骨沉浸在一邊看電影一邊操縱咒骸中，甚至沒怎麼注意到他們出去了一趟。
五條悟丟給了她一隻手持錘子的兔子咒骸後，便瀟灑地走人了，估計又是要去哪兒出差做任務，一時間，室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電視裡放著的是經典的恐怖電影，毛骨悚然的音效，詭異瘮人的畫麵，乙骨有些不適應地轉移了視線，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身邊隻剩下八神緣一人。
屋內的燈線昏暗，隻有屏幕上的光亮投映在對方臉上。
似乎自從上次和她談過裡香的問題後，兩人就沒有單獨相處過，他不經意間想到，還沒向對方正式道過謝呢。
乙骨一直認為，八神緣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
身為特級咒靈持有者的他們，在麵對咒靈的問題上，是其他人永遠無法共情的。
在他心裡，裡香永遠是裡香，即使變成了咒靈，也無法改變他們曾經一起長大，親密無間這種既定事實，相比於咒靈，他更想將對方視作一個完整的人，也希望其他人這麼對待她。
是自私的他詛咒了裡香，但後果，憑什麼又要讓對方來背負呢。
這種暗含著的隱秘希冀，在八神緣和八神命身上，他看到了成真的可能性。
原來咒靈和人類也能這麼融洽的相處下去嗎，假使他無法成功解咒，裡香是否有可能恢複理智，有可能親身聽到他的道歉……
“怎麼了？”
乙骨的視線定格時間太長，八神緣忍了忍，還是沒克製住，問道。
被對方忽然的發言打斷了思考，一瞬間他有些慌亂，隻能隨意扯了個借口，“看恐怖片你害不害怕，要不要換一部電影看看。”
說完他還朝著小桌子上的一堆碟片指了指，極力證明自己的清白。
八神緣朝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重新看向了乙骨。
“你要是想看的話，我可以回避。”
咒力誕生自人類的負麵情感，而咒術師則通過細微的感情火花，提取咒力，為了避免感情大幅度波動導致咒力浪費，咒術師需要經過特殊的訓練，讓自己在任何環境下，都能保持絕對的冷靜。
五條悟的電影訓練法，其實就是讓他們通過觀看各種類型的電影，同時一直保持向著咒骸穩定輸出咒力，以訓練身體習慣這種微幅的咒力輸出。
而這各種類型的電影，自然是要怎麼刺激怎麼來了。
既有激情四射的動作片，還有基情四射的動作片，而方才乙骨指的那部片子，八神緣從前在禪院家之時，就在真依的力薦之下，三人一同看完了。
隻可惜後來她大方地把碟片借給禪院直哉之後，這貨居然心狠手辣地銷毀了那張典藏版碟片，讓她們三個扼腕歎息許久。
沒想到五條老師這裡竟然也有，不愧是做老師的人，品鑒能力滿分。
“為什麼要回避？”
聽見對方的話，乙骨有些疑惑地拿過了這張碟，封麵上是兩個男人，各有各的帥氣，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抱著的姿勢莫名有些奇怪。
他將目光放在電影簡介上，越看臉色越是古怪，這敘述……怎麼聽起來那麼奇怪呢？
一點明悟電光火石般劃過心頭，他的手一抖，直接把碟片摔在了沙發上。
“那個，忽然想起有點事，我先出去一趟。”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室內就已經不見了對方的身影，看著對方驚慌失措的背影，八神緣嘴邊的笑容卻越來越大。
哈哈哈，真不禁逗，不然打電話問問真希，要不要一起重溫經典吧。
雖然這隻是個小插曲，但兩人經過這一件事後，單獨相處時的氛圍卻融洽了許多。
八神緣將這種現象稱為——尷尬下限效應，即兩人之間發生了令人尷尬的事，又不得不共處一室時，他們之間相處的下限就會被降低，隻要不再提起或者發生更尷尬的事，其他一切都顯得如此和平美好。
和平到甚至能一起在學校裡散步。
高專的眾人都很忙，就連一年級的真希他們，偶爾也會被分派出去做一些袚除咒靈的任務，更彆提高年級的前輩和高專的老師們了，偌大一個校園，竟然見不到幾個人影。
兩人走在校園的小路上，手上依舊拿著需要輸出咒力的咒骸，這還是八神緣提出的建議，既然決定在什麼情況下都要穩定輸出咒力，那就不要隻限於看電影的時候了，乾脆有空就拿著，隨時訓練自己。
乙骨回想了下對方那細膩的咒力操控，同意了這個建議，此時他們就在一邊散步聊天，一邊將咒力輸入咒骸中。
“啊，那隻貓又來了。”
感受到身後不遠處有個小黑影跟著，乙骨回頭，果不其然，又見到了那隻眼熟的玳瑁貓。
“這孩子是來找你的吧，八神你很受小動物歡迎呢，它對其他人都很凶，隻喜歡你。”
自從他們將咒力輸出的訓練融入了日常的散步中後，這隻貓就常常跟過來，也不靠近，隻是不遠不近地跟著。
甚至在他們停下來休息之際，還會如若無人地蹲在兩人不遠處，愜意地給自己舔毛曬太陽。
乙骨有時候會給它帶點吃的，但這隻貓顯然不領情，隻是嗅聞了兩下後，又優雅地繞路走了，玳瑁貓的毛色，在陽光下有點像琥珀，隨著它的動作，長毛鬆散地抖著，生機勃勃。
發現它喜歡八神緣，還是因為這隻貓的視線，總是緊緊跟著對方，就連躺下休息時，也是微微眯起眼睛，慵懶而隨意地看著她。
隻不過……乙骨的眼角餘光掃過身邊人，她像是刻意忽略掉那隻貓似的，從未給予過任何回應。
一人一貓，性格都很奇怪呢。
但這一次中途休息時，事情發生了轉機，兩人正坐在高專路邊的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而那隻貓，也依舊端莊地坐在不遠處。
八神緣這次端詳了它許久，忽然彎下腰，朝著貓的方向招了招手。
貓沒有猶豫，踩著優雅地步伐，就慢慢走了過來，剛想要伸出腦袋，蹭蹭這個現在才懂事，知道回應自己的人類，就被一根手指，毫不客氣地抵住了腦袋。
“喂，貓，我隻教你一次，你聽清楚了。”
八神緣臉上寫滿了嚴肅，語氣也頗為正經，她說：“不要靠近人類，會變得不幸。”
這突如其來的發展，讓乙骨啞然失笑。
和對方相處的時間越長，他越能明白為什麼真希會和她成為好朋友，雖然第一眼看上去不太好靠近，但出乎意料的，性格非常有趣呢。
同為內向慢熱的人，乙骨其實能理解她。
和胖達真希他們相處時很快樂，是他上學時從沒有體驗過的活潑熱情，但和八神緣相處時，在經過短暫的尷尬後，他卻感到非常舒服。
他們之間的交流點到即止，不過分深入也不探究太多，對方的情緒總是很穩定，連帶著他，也慢慢壓下了心中的急躁和不安，選擇靜下來沉澱自己。
也許，他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吧。
看著一旁的少女，以一種對待人類的正經態度，嚴肅地教育一隻小貓咪，半邊恬靜的側臉，被陽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乙骨長舒了一口氣，望向天空。
真好啊，能來到高專，能遇到大家。
*
八神緣和乙骨站在高專山腳下的路口，等待著即將來接他們前去京都的車。
京都的姐妹校交流會其實還有一段時間才會召開，隻不過由於這一次的主場是在京都，為了更加熟悉那裡的地形，他們需要提前幾日到達，探查好具體情況。
二年級的秤金次前輩和星綺羅羅前輩一早就自行前往了京都，說是要自己先去找點樂子玩玩，而他們兩個高專非典型乖孩子，就隻能靜靜等著五條悟來接人。
所以……他們已經在路邊等了快半小時了。
八神緣打了個電話給伊地知輔助監督，得知他才剛剛接到五條悟，正要向高專趕來時，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還沒等她想好怎麼措辭才能攻擊到這個不靠譜的老師時，電話那頭的伊地知就發出了聲驚呼，五條先生，我在開車，不要忽然搶手機。
下一秒，電話那頭已經換人了。
“摩西摩西，緣醬~我給京都各位的伴手禮忘在學校了，能不能幫親愛的老師拿一下呢~”
回應他的，是八神緣麵無表情把手機塞給乙骨的動作，心煩，勿擾。
乙骨好脾氣地笑笑，接過手機。
“喂，老師，是我，嗯……她不想理你。好，我去拿，老師麻煩儘快趕到吧。”
掛掉電話，他又轉頭溫聲對八神緣說道：“我去幫五條老師拿伴手禮，很快回來。”說完，便轉身重新向著山上走去，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身影。
快要入夏，天氣已經隱隱變得悶熱起來，八神緣在路邊站了一會兒，就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太陽閃耀的刺眼，天上沒有一朵雲，蟲鳴聲叫的人有些心煩，她重新找了一片樹蔭濃密之地，打算就在這等著了，還能擋擋太陽。
高專位於東京郊區，山下的路通常隻有車子往來，鮮少有人走這條路，然而今天，卻傳來了一陣嘈雜的人聲。
八神緣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隻見公路儘頭，出現了三個年輕男人。
他們手上戴著厚厚的手套，每人還提著一個桶，被黑布蓋著，看不清裡麵有什麼，不過看起來應該挺沉的，裡頭時不時還發出器皿碰撞的聲音。
他們應該沒注意到路邊綠蔭裡還站著一個人，正大聲聊著天，偶爾發出一陣調謔般的大笑。
“今天這隻格外有骨氣呢，快死了還在哈氣。”“我拍了視頻，以後慢慢回味吧，回去再想想有什麼新法子，今天這些我都玩膩了。”“畢竟隻是貓嘛，以後有機會的話……”
“你們在說什麼？”
嘲弄的話語戛然而止，看著忽然出現在麵前的八神緣，三個男人明顯有些慌亂，但環視周圍，發現麵前隻有一個女孩子，他們又很快鎮定了下來。
“關你什麼事，我勸你彆多管閒事。”
其中一個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露出了個惡意滿滿的笑來。
“好奇的話就去看看嘛，就在那裡啊。”他指了指另一頭的公路，示意讓她自己去看看。
八神緣淡淡掃了他們一眼，沒有管他們隱晦的眼神交流和古怪笑意，順著他指的方向就走了過去，幾個男人依舊站在原地竊竊私語。
“會被嚇哭吧？”“那不就更好玩了。”“說的也是，哈哈哈哈。”
灌木叢濃密的樹葉上像是噴撒著什麼深色的顏料，星星點點的，呈噴射狀，空氣中的血腥味和灼燒味越來越重，繞過樹叢，一小片空地出現在了麵前。
八神緣的腳步一頓，麵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眼底卻晦暗難明。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具小小的，焦黑的身體，被鋼絲套住脖子，和一旁的小樹緊緊絞住，能看出它死前的掙紮，地上一片狼藉，草屑翻飛。它的尾巴和四隻爪子已經和身體分離，明顯是人為切割的，散落在身體的不遠處，黃土被浸潤成紅褐色，身上還有數根鋼簽貫穿而過。
八神緣蹲在這具小小的身體旁邊，試探性地撫摸了下它焦黑的身體。
體表的皮膚有一瞬間的抽搐，然而，這一切不過是肌肉的反射性痙攣而已，它已經，徹徹底底地死去了，連反轉術式都無法治療。
她認出了這隻貓，她救過它，卻沒能再救一次。
“不是說了，不要靠近人類，會變得不幸嗎。”
將手掌覆蓋在地麵上，八神緣輕輕歎了口氣。
她的生得術式，可是很費咒力的。
紅褐色的土地逐漸變得粘稠，像是變為了沼澤一般，慢慢塌陷下去，貓的身體也隨之下陷，被這片沼澤所吞噬，轉眼間，麵前所有的痕跡皆已消失。
一隻全新的詛咒，正緩慢而堅定地從這血沼中爬出。
八神緣看著眼前這隻咒靈，垂下眼簾，喃喃自語道：“從人對動物的惡意中誕生的咒靈，又會對人做什麼呢？”
全新的詛咒長得很奇怪，有點像是很多動物的集合體，它沒有攻擊八神緣，隻是用它那顆大腦袋，蹭了蹭她的手，便消失在了原地。
八神緣望了望天，依舊是沒有一朵雲的晴朗天氣，像是看不見這天底下的陰霾似的。
“你怎麼站在這兒？”
乙骨剛取完五條老師說的東西回來，就察覺到這裡的異動，連忙趕了過來，卻隻見到八神緣一人靜靜地站在這兒，四周的土地像是被割掉了一塊，沒有一點草皮，露出了其下土黃的地麵。
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他又接著追問道：“我感覺到這裡好像有不同的咒力存在，會不會是有詛咒出沒，保險起見，我們四處搜尋一番吧。”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想走，然而，一隻手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袖，製止了他的行動。
乙骨轉過頭，恰巧和八神緣對上視線，她拉住了他，甚至還破天荒地淺淺一笑。
“你到底怎麼了？”
乙骨忽然覺得有些慌，莫名的不安感湧上心頭，還沒等他想出頭緒，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慘叫聲。
他麵色一變，剛想讓對方趕緊鬆開手，卻發現不知何時，八神緣已經放下了他的袖子，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站在一旁。
乙骨再一次深深看了眼她，轉身衝了出去，這一次，沒再回頭。
周圍的草木輕輕浮動，沁人的林風重新吹過這片大地，其中還帶著點點寧靜悠遠的香氣，穿著僧侶服飾的黑發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八神緣的身後，臉上帶著如沐春風般的微笑。
“又見麵了，似乎來的不太巧呢。”
夏油傑將用來趕路的咒靈收了回去，朝著她的方向微微頷首。
“失禮了，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問一句，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