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兗州(2 / 2)

阿生看了眼信封上的暗戳,發出是在十天前。十天能從雒陽送到移動中的自己手上,這個效率放在東漢簡直如同神話一樣。

“全賴有指南針,我們又已經打點好了沿途的村莊,就算是要過山林,也有樹屋棲身。”

送信的年輕人阿盒是個二期生,恰好是兗州人,於是就被阿生在身邊多留了兩天。

脫掉了趕路的黑衣,他就是個話多開朗的小太陽。一路嘰嘰喳喳,從兗州的風土人情地區特產一路講過去,就沒個停歇的時候,再就是拉著年紀相仿的呂布吹牛。

“當初兗州大疫,我給丁氏婦醫堂幫忙,一天就燒掉了四十三具病死的屍體。”

呂布沒見識過大疫,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華旉坐在一旁笑而不語,阿盒的年齡不超過二十,兗州大疫發生的時候他才十歲,光是拖上四十三具屍體都能累死他。五分真五分假,看上去單純的人哪裡就真單純了。

曹二郎拿出來用的人都不簡單。

春風起了,是乾燥的春風。說起來,去年冬季的雪也小,正月的時候就化沒了。

“今年又是旱啊。”阿生歎氣,雒陽的來信上說,司隸爆發了饑荒。“河內人婦食夫,河南人夫食婦。”

河內郡和河南郡什麼概念?這兩個郡把雒陽跟三明治似的夾在中間。有點像後世的河北天津之於北京。

夫妻相食什麼概念?如果說易子而食是有秩序的弱肉強食,那夫妻相食就是徹底無秩序的獸性爆發——任何人都可能被人所吃。

雖然賑災及時下去了,但天子腳下的富庶地區發生這種事,到底讓人心慌。

“百姓雖然淳樸,但淳樸為善和淳樸為惡,都在一念之間。”阿生跟華旉感慨,“都是為了生存啊。”阿生沒說的是,她的人已經自發地在收攏難民了。

經過十多年救災的經驗,阿生收難民的方式更加隱蔽而分散。一是假扮成富貴人家的管事,直接去奴隸市場上挑人;二是跟隨著婦醫堂,以仁善為名,隻收年幼的孤兒;三是武士帶著粗糧豆餅行走災區,瞧中目標了就用糧食換菜人(注1)。

春荒季節,阿生不敢深入兗州未知的地區,就帶著人順著走熟了的運輸道路走:梁國、濟陰、東平,再往北就是青州的平原郡。她們走的是黃河沿岸水網最密布的富庶地區。此時的黃河沿岸和後來年年決堤的重災區還不一樣,河湖中有魚蝦,輕易餓不死人,是避難所和大家族聚居地。

沿河有不少因為生吃淡水魚而導致的寄生蟲病例,再就是中醫上所說的濕氣過重導致的種種病症。華旉像是發現了一個寶藏似的,在濟陰停下就不想走了。

阿生也就順勢留下,在濟陰郡巨野縣整頓人馬,等待各條路線上彙聚而來的司隸災民。新人越來越多,秦六也就越來越忙。到後來甚至把呂布也借走了,專門在難民營裡震懾刺頭。

時間慢慢走過艱難的春季和夏季,秋天到了。鯉魚從湖水裡翻上來,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拍出水花。黃色的樹葉漂浮在水上,像一條條小船。往更遠處望去,水麵一望無垠連綿到天邊,在太陽照射下模糊成一道白線。

阿生坐在臨湖的高台上,提筆整理最新的病例。華旉不是個喜歡做整理的人,於是阿生還要分擔他的那部分。好在這兩年她發現了幾個有學醫天賦的孩子,慢慢地可以幫她做些工作。

其中有一個叫王瑞的,十歲。無論中西醫都學得快,性格也穩重,阿生和華旉都喜歡他。

秦六從樓下上來,肅立行禮。“主人,劉公島的信到了,兗州的……事務也告一段落。可以啟程了。”

高台的主人本來正在看書,這個時候意外地抬頭:“曹二公子要走了嗎?”

阿生放下筆。“叨擾多日,全賴主人家的收留。”

“誒。曹二公子治好家父的咳疾,是救命的恩情。隻要您不嫌棄我們招待得不周全,我就心滿意足了。公子是真的準備啟程嗎?”巨野李家是有名的豪強,喜歡蓄養門客,對待曹生也很熱情。

阿生麵帶微笑,話語中卻是已經打定主意的意思:“還有家人在青州等待我。約定了今年六月就能抵達的,因為種種原因已經在兗州流連太久了。唉,可惜大野澤風光秀美,這樣的景色以後就很難看到了。”

黃河反複決堤,將泥沙衝入這片大湖,最終將其填平了。炎帝部落興起之地,從此淹沒在黃色的泥土裡。從此再沒有水鳥飛行的濕地,隻有年複一年飽受黃河之苦的農田。

李乾自然是沒聽出阿生真正惆悵的內容,以為她是享受巨野的美景,於是哈哈大笑:“我讓奴仆們從大野澤中捕魚,製成魚羹為公子送行。”

阿生微微笑,沒說話,隻是用眼角的餘光看著秦六自動退了下去。

婦醫堂在兗州的根基不如雒陽和豫州,於是阿生放棄了深入民間的路線,改而在豪強之中打出名聲。華佗神醫之名這一年來被叫得響亮,連帶著婦醫堂都水漲船高。漸漸的,開始有兗州的貴婦懷孕生產的時候,到婦醫堂裡請婦醫看診了。

秦六往婦醫堂的實習醫生裡夾塞了幾個情報員,這又是一條線,將來無論打探消息還是運送物資過兗州,都可以接應一二。他安排得井井有條,阿生也就逐漸放手了。

再往前,就是她向往已久的青州東萊:造船廠、小學校、大批佃農。這是通往她的王國的門戶,連接海路和陸路的轉運核心。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太平道要登場了。

注1:用來當做菜的人。我不確定東漢有沒有出現成規模的菜人市場,這裡指的是差點被吃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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