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雲嘗此挫敗,非但沒有灰心,反而越挫越勇,倒叫這一身豬血激出逆反之心來。
她要回去更衣,然後再另想辦法。畢竟帶著這一身的狼狽不堪,她也沒法子再有彆的心思了。
史湘雲剛走了兩步,翠縷就忽而瞧見史湘雲一直戴在身上的那金麒麟掛件落在地上了。翠縷想著,定是方才史湘雲摔在地上的時候才將這掛件摔落了。
翠縷要去撿,卻被史湘雲給扯住了。
翠縷不解回頭:“姑娘?”
史湘雲盯著自己那在日光下閃閃發亮的麒麟金件默思片刻,倒是自己伸手去把東西撿了回來,她將金麒麟掛件上的泥水擦淨,抿唇低聲道:“我要再試一次。”
說著,史湘雲就要往回走,翠縷嚇得連忙攔住她:“姑娘這是要回去嗎?姑娘,眼下這情形,還是不回去的好。”
史湘雲揚了揚手中的金麒麟掛件道:“我不回去。我還要再試一次。”
翠縷聞言變了臉色,當即還要再勸,史湘雲卻不許她再說了。
史湘雲主意既定,便帶著翠縷撐傘,悄悄又往回走,但她並不入怡紅院去,隻是在怡紅院去瀟湘館的必經之路上將那金麒麟掛件放在路邊草叢顯眼處,然後便吩咐翠縷悄悄在不遠處守著,還把傘留給翠縷了。
“我這麒麟掛在裙子外頭,林侯爺肯定是看見了的,他知道這是我的東西,如今丟在這裡他回來必定能看見。他若是待我有心,肯定會撿了去,到時後頭的事情自然就順理成章了。若他無意,必然不會碰我的麒麟。那你就等林侯爺走後將這麒麟拿回來,我再想彆的辦法就是了。”
翠縷不敢說彆的,隻道:“林侯爺若要走這條路,必是同林姑娘一起。姑娘的麒麟若叫林姑娘看見了,林侯爺隻怕是不會撿的。我方才瞧著,林侯爺待林姑娘百般嗬護,很是看重林姑娘,姑娘的這個法子,隻怕是不會奏效的。若反叫人將姑娘的貼身之物拿在手裡,又對姑娘不利,那時該如何呢?”
翠縷的話,史湘雲卻不以為然:“侯爺若是真想對我有心,林姐姐又怎麼攔得住呢?再說了,我如今也隻是試一試,不成的話,再想法子就是了。你隻管留在這裡,若他們不拿我的金麒麟,你再取回來給我就是,又怎會落在旁人手裡呢?”
史湘雲一心要再試一次,翠縷勸不住,隻得依了她。
史湘雲便在放好金麒麟掛件後,又在遠遠的能藏身又能看見這邊的地方給翠縷尋了處位置讓她待著,然後史湘雲便冒著雨雪一拐一拐的先回梨香院去了。
廚房的人要準備飯食,離用飯還有些時辰,林澗便同林黛玉坐在亭院中閒話家常。
因過會兒要用飯,林澗怕吃多了點心走了胃口,便隻飲些清茶,林黛玉也隻用些瓜果。
林澗瞧了林黛玉一眼,悠悠同她說起少年時的舊事。
“我在宮中給昭王爺做伴讀,陪了他七年,至十四歲那年出宮。其實不瞞姑娘,像今日這樣的事情,我也不止遇到一次了。隻是家中規矩大,我素來也不喜歡同人糾纏不清,索性就什麼法子最快就用什麼法子將人打發了。隻是到了這榮國府裡,我原以為有了先前的事情,這府裡大概沒有人敢動這樣的心思,沒想到還真有人動了。”
“比今日更過分的人我也並非沒見過,在都中在皖南時都有,我所用的法子也有比今日惡劣百倍的。有一回,還將一個人給嚇哭了,聽說她回去大病了一場,再往後連林字都聽不得了。一聽人家說林字就嚇得瑟瑟發抖。”
“家裡從小就給大哥二哥立了規矩,我也是一樣的。身邊從小就不許有丫鬟伺候,更不置通房丫頭。婚前不許隨便親近女孩兒家,婚後也隻得正妻,沒有側室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姑娘是知道的,我爹隻有我娘一個,我大哥二哥也是各自隻有妻室,這側室通房一概都沒有,我將來也是一樣的。我隻願同我喜歡的人在一處,這不喜歡的人,我就顧不上他們了,也更不會待他們好。”
“我爹總說我行/事混賬,但,我也沒想過要改。其實,他們怕我正好,也省得再來人糾纏。”
林黛玉目光沉靜的望著林澗,她說:“三哥,我不怕你。”
“你放心,我不會怕你的。”
她方才被覆住眼睛時,聽見林澗在她耳邊低語的兩句話,這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待她這樣好,她怎麼會怕他呢?有他在,她什麼都不會怕的。
林澗一下子就笑開了。
他一笑開,眼尾越發翹/起,眉眼間越發攏著溫柔和煦,顯見林黛玉這話叫他十分高興。
“好,不怕就好。”
兩個人正說著話,那邊的飯食就送來了。用飯之前,林澗又問了林黛玉一句:“林姑娘,我方才說的那些話,姑娘聽清了麼?”
林黛玉抬眸望了他一眼,微微垂眸,輕輕點頭道:“我聽清了。”
林澗又是一笑,眸中不加掩飾的滿足與歡悅,而後開始用飯。
林黛玉身子弱些,用不得炙烤豬肉,她也就沒有用。原本林黛玉想著林澗也不該用這味重之物,以免加重了他的病情。但她見林澗一直笑著,十分高興的模樣,用了炙烤豬肉也不見他有何異樣,且從方才至現在也不曾咳嗽過,林黛玉盯著林澗麵上的笑瞧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將心上的勁兒鬆了鬆,不忍掃了他的興致,索性由著他去了。
一時用完了飯,外頭雨雪果真就停了,林澗同林黛玉又在亭院中坐了一會兒,待胃裡消停些了,坐得身上舒坦些了,這才起身預備回瀟湘館去。
林澗同林黛玉一道走著,雨雪雖停了,但地上還都是濕的,林澗怕林黛玉滑倒摔著,一路小心在她身側護著她,慢慢的往瀟湘館走。
在快要接近瀟湘館的時候,林澗一眼就瞧見了路邊草叢裡有意閃閃發亮之物。
林黛玉目光正好掃過去,也瞧見了那個東西。
在另一側護著林黛玉的紫鵑也看見了,訝異道:“那是個什麼?怎麼瞧著好像是雲姑娘素常掛在身上的那個金麒麟呢?”
聽到雲姑娘三個字,林澗微微眯了眯眼睛。
那邊林黛玉倒是覺得也很像,紫鵑便過去瞧了,片刻後將東西撿起來拿回來就給林黛玉看:“姑娘,確實是雲姑娘的金麒麟。”
紫鵑還奇怪:“按理說,雲姑娘即便慌不擇路的從怡紅院跑出來,也不該把東西丟在這裡呀。這不是回梨香院的路,要真走了這裡,隻怕是繞得太遠了。這金麒麟,又怎麼會丟在這裡呢?”
林澗把手一伸:“來,把東西給我。”
紫鵑一愣,過後還是將東西放到林澗的手上了。
林澗轉頭,與身側的錢英同時往某個地方瞧了一眼,他還特意對著那個地方將手裡的金麒麟彆在腰間了,這才轉過身來。
他一轉身,就對上了林黛玉的眼睛。
林黛玉直直望著林澗,聲音又輕又沉:“三哥怎麼把雲丫頭的東西收起來了?”
林澗勾了勾春,輕聲低笑道:“我原隻當是她心思不正,所以用了一點小手段。如今才知道,是我小看了她。”
“她把東西丟在這裡,是有意要讓我撿,我若不撿,怎麼對得起在她背後的謀局之人呢?”
林澗勾著眼尾笑著,眼底卻有冷意蔓延,“她的心思太淺了,可背後謀局之人的心思卻深得很。我既入了戲,這裡卻偏又不上鉤,豈不是辜負了我這一片苦心,又辜負了他們的經營麼?”
“左右不過一個小姑娘,能翻出什麼大浪來呢?我縱收了她的東西,她所得不過一個假象,可她的前程未來,卻是攥在我的手裡的。這也算是給她懵懂無知不懂天高地厚又為虎作倀的一個教訓!這般的人,不叫她付出一點代價,她是學不乖的。”
林澗這些話,林黛玉聽得似懂非懂,她聽他說的風起雲湧又似頗為凶險,像是與人博弈到了緊要關頭不可露出破綻,又聽林澗說背後謀局之人,林黛玉默思片刻,忽而又抬眸看他。
她的聲音比方才還輕:“三哥說的他們,是保齡侯和忠靖候嗎?”
林澗定定望著林黛玉:“不止他們。還有許多人。但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
“你也彆憂心,這些事我都心中有數,我皆都安排好了,縱他們有謀局,我也不會吃虧的。隻是,這史湘雲已被她家中操控,你日後不要與她往來。朝中山雨欲來,這賈府內宅也未必安寧,香霧纖柔及我林家的人都能護你周全,但你與這府裡的人要保持距離,彆讓他們有機會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