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2 / 2)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9946 字 2個月前

“哦。”顧平瀚轉身便走了。

營帳中便隻剩祝彌,顧瑾玉蒼白的手攏著藥碗,讓他把帳外的諸將請進來。

祝彌應了是,卻又駐足在原地看向他:“四公子,請您莫要忘記當年允諾過我的事。”

“我記得。”顧瑾玉神色如常,“辛苦你在顧家幫我這麼多年,當年承諾過你的,我不會忘。你人已經到了這裡,我們慢慢謀劃。”

祝彌點點頭:“那就請您保重,希望您彆在兌現承諾前突然喪命。”

不多時,帳外諸將齊齊進來,先是真切地探望他的傷勢,顧瑾玉隻道無礙,沒一會部將們便都急眼了。

一半要他出來單挑其他不懷好意的主將,一半要他彆再堅持那縮頭烏龜的防禦法子,他們堅信眼下晉軍人數多,便是橫衝也能把北戎人衝散架。至於屆時因為北戎那些陰毒的毒兵毒霧造成的損耗,那是值得付出的代價,至少能殺得儘興,又能縮短駐軍時間,不打仗怎麼立功?不立功為什麼來?

這些人都是顧瑾玉有意甄選之後提拔的,重情義寡弄權,重兵武寡算計,是顧瑾玉本能地循著顧小燈身上的長處,在外識人繼而用。

顧瑾玉過去展示過許多次強硬的殺伐,現下他幾經病危,案前還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苦藥,最適合軟化安撫。

等眾人針對著防禦和主攻之爭吵得不可開交,他才咳嗽著製止:“為捍衛國境四方是忠,但窮兵黷武是禍,青湖邊的白骨古來無人收,打仗有什麼好?主將功成名就,萬卒死無全屍,國力消耗得起拉鋸戰,那就鋸著,以和取勝不比血流漂杵好?”

“我帶你們到邊關來,來日我回國都,最大的功績不是勝敗,是把將士們儘量一個不差地送回家。我半是孤家寡人,你們還有九族闔家,來邊關一遭吃幾十輪風雪就夠了,既有太平法,就不要馬革裹屍。聽我的,我雖比座中諸位短年歲,但這四五年來,我可曾誤過大家前程、傷過大家油皮?”

諸將高漲的情緒逐漸被顧瑾玉連番不停的煽情話和咳嗽聲撫平,嗜戰之情被思鄉之情壓過,逐漸弱了戾氣。

隻有些光棍仍爭問:“可是將軍,這四五年來你一直拚了命地往前衝,每到有軍功的任務你比誰都不要命地爭,你這回打仗不太對啊!以前你可都是激進瘋狂的,現在到北境又慫又安靜的,彆怪弟兄們誤會你是怕了,我們就擔心,怕你因為年輕,上怕這異族的大天大地,下怕你那老爹的大威大嚴。”

顧瑾玉抬手捂住脖子上掛著的小藥瓶,貼著它,就像貼著顧小燈的體溫,就隻有這麼一點了。

他要是再中毒,再重傷,用完了最後這三顆藥,他即便還苟活,顧小燈留給他的最珍貴的實物也沒了。

“天地威嚴都虛無,我不怕它們。”他啞了聲音,“我以前不畏死,現在怕死了。有一個人,有鷹,有犬等著我,我必須活著回長洛……我還得長命百歲,不然我怎麼保護我的家人?”

營帳遠處,張等晴正在嚴肅地處理藥渣,耳朵豎得像兔子,當年有順風耳功夫,現在隻會更上一籌,他順利地聽完了那營帳中的對話,這才收回了內力。

他對軍事沒興趣,隻是總覺得顧瑾玉有點瘋癲的不正常,擔心重傷初愈後不好把控住局麵,現在知道那小渣滓有數就行了。

隻是顧瑾玉越有能耐,他便越不順。

有一堆本事,還保不住小燈,實在是混賬。

正傷心之餘,顧平瀚不知從哪個旮旯角落裡冒出來,手裡還牽著一隻黑白色小狗:“神醫,你還沒見過,這是小燈養的,叫小配。”

張等晴愣住,牽過那狗繩,小配不到他膝蓋,初次見麵便熱情地圍著他搖尾巴貼貼,他彎下腰,小配便興奮地舔他,亮晶晶的眼珠子讓張等晴幻視顧小燈。

張等晴看了半天小狗,忽然潮濕了眼眶:“它的眼神有點像小燈。我昨天在治顧瑾玉的時候,有一陣子好像感覺到和它現在一樣的注視,仿佛那一瞬間小燈在我身後一樣……我幾年沒見過他了,你說他現在要是出現在我麵前,還能不能認出我來?”

顧平瀚蹲到他旁邊去:“當然能。我都能認出你,他怎會認不出?”

*

時光過得飛快,顧瑾玉

的綺念和魔怔隨著戰事的規模一起膨脹。

後來他回望身處北境的兩年生涯,那些長時間的生死危險、傷毒交加隻濃縮成幾縷印象,淡漠地在記憶裡留個影,反而是那飄飄渺渺、幾瞬幾時的明暗情愫刻入骨髓。

那些有關顧小燈的感情一寸寸地和殘缺的性靈縫合,顧小燈既補全了他的性靈,又在他的情海之間撕開越來越大的創口。

時間滾滾來到洪熹二年的仲夏五月時,顧瑾玉白天一切如常,越來越得心應手地弄權,到了晚上短暫地回營帳之內,閉上眼平複一瞬,再睜開眼時,猙獰的兵人相褪去,變成了個無措的相思病人——顧小燈的幻象就在他三尺之外。

顧瑾玉怔怔地看著他,血液在身體裡奔流,唯有在這時才能深刻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

“小燈。”他喚它,並不怕因為乾擾而使它消失,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幻象,他已經學會控製自己的幻象。

幻象顧小燈穿著廣澤書院的素白學子服,活潑靈動地坐在床頭晃著腿,它朝他笑:“誒,我在這呢。”

“今天是我們的生辰。”

“噯,我知道。”

“我滿十九了,你還是十七。”

“那森卿比我大咯。”

顧瑾玉的視線便模糊了:“長洛定時發訊給我,你還是沒有回來。”

“我就在這呀。”幻象笑著拍手,“不哭,森卿,你聽,我就在你身體裡流淌著。”

顧瑾玉攥住手腕的脈搏:“那蘇明雅身體裡豈不是流著更多的你?你不要再去他那兒了好不好?你喜歡他病弱,愛他溫柔,我也可以,我都能超過他。”

“可你總是有力所不能及的啊。比如丹青,天賦受限,你永遠畫不出蘇公子那樣惟妙惟肖的名畫。你比他驍勇,輸他風雅,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你變不成他,也超不過他。”

顧瑾玉啞口無言,便隻知道掉眼淚。

情和病一起滋生,但是放任夜晚的自己沉進越來越深的水裡,從窒息裡獲取痛快是一件美事。

“我喜歡你。”他低下頭重複著喃喃,“我想變成你喜歡的樣子,我想變成對你更好的蘇明雅。”

“我是喜歡你的呀。”幻象遵循著顧小燈見聞錄裡的邏輯順從他,“森卿是我獨一無二的兄弟,我們是何其有緣的人啊,你在我心裡,僅次於等晴哥的重要性。”

“可我現在隻想和你做|愛人。”顧瑾玉的腰越來越彎,聲音也越來越沙啞,“我和你同日生,想和你同日死,想和你青絲白發,生同衾死同穴。”

幻象一時發不出聲音來。

因顧瑾玉不知道顧小燈聽到他這些話時會做什麼新反應。

過了一會,幻象不好意思地笑:“這不對的森卿。你一開始就說過的,你說不能因為我汙了你的聲名,不能讓我耽誤你來日議親,你該善始善終的。”

顧瑾玉不住搖頭,一聲聲地辯駁著,但幻象並不改口。

他沒有辦法。

他記得去年顧小燈在蘇明雅生辰的前一夜是這樣和他說的,顧小燈從來沒有對他滋生超過親情的情愫。

他把戀慕給了蘇明雅,把友情分給了葛東晨和關雲霽,甚至還有祝彌、奉恩奉歡、蘇小鳶等,而他的親情裡不止顧瑾玉,有顧家人,連小配都有。

而顧小燈僅給他的那份切成幾瓣的親情,也許在得知他的欺騙時就化作烏有了。

這是他設想中的事實,周而複始的自卑和自閉。

堅定且灰望。

“我喜歡你。”

【我不喜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