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2 / 2)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18578 字 2個月前

十二月初八,顧小燈頂著一張易容的臉,穿著貼身小侍衛的服製跟在蘇明雅身邊,隨著悠悠晃晃的車隊出了長洛城。一路上他都克製著興奮和膽怯,不敢透過車窗去看外麵的情形,生怕遇到任何一個認識的熟人。

蘇明雅在馬車裡泰然自若地將他抱到腿上,替他看車窗外的情形:“放心,你的易容天衣無縫,沒有人認得你。”

顧小燈小聲問:“顧家真的沒有發現我跑出來了嗎?小鳶在學子院那邊真的沒暴露嗎?”

“沒有。”蘇明雅輕吻他梨渦,“你就放心地玩吧。”

顧小燈鬆了口氣,但又說不明白,自己心裡那隱隱不祥的直覺是從何而來,隻得在一路上反複地確認臉上的易容。

日出出發,巳時到達,長洛數十世家浩浩蕩蕩地趕到了城外的白湧山。營帳都是已搭建好的,蘇家在繁榮平坦的開闊地段,營帳稀疏安全,和皇

室比較靠近。

顧小燈下了馬車後,小心翼翼地眺望天地,不遠處的地平線上,有一個圍在欄裡的小小池塘,在這種冰寒的深冬天氣裡沒有結冰,有侍衛牽著馬兒在那飲水。

他狠狠呼吸了一口冰冷但自由的空氣,冷得透心涼,但他感到無比自在。

穿過一眾華服曳然的貴胄,他還看見了人群中擦肩而過的葛東晨和關雲霽,他們跟隨在一個身形高大的玄服青年身後,顧小燈隻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連忙低下頭去。

此次出城,他懷裡還藏著顧如慧給他的那塊血玉,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帶上。

冬狩的第二天才是重頭戲,第一天隻做休整,白日裡人來人往,頗為雜亂,顧小燈進了蘇明雅的營帳之後就沒有出去,聽著人聲等到入夜,蘇明雅才帶著一身應酬過度之後的疲憊回來,見到他連笑都勉強了。

顧小燈走去抱住他,他也彎腰來,帳中無人,蘇明雅輕吻他耳垂,輕聲道:“明天你就能出去了。”

“不出去也沒關係的。”顧小燈眷戀地拱了拱他,“我見到天地了,也見到天地下的蘇明雅了,已經很夠了。”

蘇明雅的呼吸抖了一下,忽然說:“小燈,我想和你一起喝酒,陪我小酌一杯好嗎?”

顧小燈笑了:“你身體沒問題的話,我肯定是很樂意奉陪的!”

蘇明雅便將他抱到案邊去,親自溫一壺酒,斟了一杯,和他碰杯對飲,再斟第二杯,渡進了他口中。

顧小燈在摘星樓的日子裡也經常和他渡水,原本是旖旎的親密事,這一回卻有些不一樣。

這第二杯酒入口的滋味和第一杯不一樣。

似乎有一點點藥味,不知道會不會是藥酒。顧小燈心裡有些遺憾,他這個藥人體質用什麼補藥都沒用,實在是暴殄天物。

顧小燈儘數咽下了,咽完之後感覺到頭有些暈,蘇明雅那微冷的手緩緩地蓋上了他的眼睛,輕柔地在他耳邊說:“睡個好覺吧。”

顧小燈還以為是自己酒量淺,便安心地閉上眼,癱進他懷裡。

他好像睡在了一個搖籃裡,但今夜不過是兩盞薄酒,不至於昏沉太久,很快,顧小燈就迷糊著醒來了。

但他睜不開眼睛了。

他的眼睛被一段眼罩綁住,而他被一個有些陌生,但又似乎很是熟悉的懷抱擁在懷裡。有人攥著他的手腕,有人抱著他的腰身,至少有兩個人在身邊。

他迷茫地等了一會兒,聽到兩個熟悉的聲音在周遭響起。

“一杯迷魂湯能讓他昏迷多久?”

這是關雲霽的聲音。

“迷魂湯藥勁很足,足夠讓尋常人睡一整夜。我沒說錯吧,迷魂湯比酒好多了,至少能讓他做一個漫長的好夢。”

這是葛東晨的聲音。

緊接著葛東晨便捧起他的臉來,一邊輕揉著他的後腰,一邊和他接吻。

顧小燈:“……”

什麼情況?

他陷在葛東晨的懷裡,

被他抱緊時動彈不得,隻有兩隻手能掙紮?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但關雲霽握住了他兩隻手攏在掌心裡,用力到似乎想將他的手腕捏碎。

關雲霽在喃喃著喚他:“顧山卿,顧山卿……”

而葛東晨在長長地吻完他之後,又去吻他側頸,呢喃著歎息道:“以後就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抱著我們小燈了吧?真是舍不得啊……我親昵了四年的一塊玉,終於要讓皇室獨占了。雲霽,你說有沒有什麼辦法,讓二殿下在閒暇之餘讓我也抱抱他?二殿下養的美人那麼多,應該不缺他一個吧?”

關雲霽的聲音帶了一點哭腔:“你閉嘴吧,把他鬆開,往事一句都不要再提,二殿下快要來了。”

葛東晨不舍地用鼻尖蹭了蹭顧小燈的側頸,聲音啞了:“好吧……那你先鬆開他的手,你鬆開,我就也放手。”

結果兩個人都沒有鬆開。

顧小燈腦子裡有一片漿糊,過往的微妙經曆一幀一幀地在腦海裡播放。他木偶似的僵冷著,大氣不敢喘,身體不敢動,直到一陣有些沉重的腳步聲在遠處響起,這兩個人才戀戀不舍地鬆開他,將他像個娃娃似的放平在柔軟的床上。

他聽見他們兩人向那陣腳步聲行禮,他們喚他二殿下。

“起來吧,辛苦了,兩位棟梁,今夜竟然要幫我去偷個人。”那人的聲線十分好聽,但是語調和笑意讓顧小燈不寒而栗。

葛東晨和關雲霽都沒有說話,那人踱到了麵前來,壓迫感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顧小燈的十指都發起了抖。

“嗯……這小家夥醒了喲。”

關雲霽剛開口說“不可能”,顧小燈就被拎起來摘下了眼罩。

明亮的燈燭刺進眼裡,顧小燈一睜眼就難以抑製地掉眼淚,帶了雙耳珠的耳垂被一隻大手沒輕沒重地揉捏著,他驚恐地一抬頭,下意識地避過了眼前的玄衣青年,而是先掃過了旁邊臉色蒼白的關雲霽和葛東晨。

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在這個陌生的大營帳裡,想開口呼一聲求救,看見葛東晨的瞬間又想起方才被他偷親了,胸腔止不住的一陣作嘔,扭頭便往床外乾嘔。

“怎麼回事,你這是什麼反應?還沒動你呢,害什麼喜啊,懷著彆人的種了?”那聲音低沉帶笑的青年拖著他摁回了床榻上,顧小燈這才對上了眼前人的正臉。

預料之中的英俊,也意料之中的邪氣。

顧小燈淚水肆流,又怕又恨:“二皇子高鳴乾……”

“看來你對我很熟悉了。”高鳴乾笑起來,捏起他洗掉了易容的臉端詳,睥睨下來時眼底一片冰冷,“我卻是第一次見你這個小尤物。真漂亮,你眼睛形狀長得和如慧挺像的,不過眼神不像。”

高鳴乾一邊笑著一邊屈膝壓在了他小腹上,稍一用力,顧小燈便覺得腹部要被壓碎了,哀哀地慘叫了一聲。

他手腳並用地要掙紮起來,但高鳴乾和他的體型及力量懸殊太大,亂蹬的腿反而讓他抓住,攥著貼到側腰去。

顧小燈更驚恐了,一雙眼睛成了泉眼,汩汩不停地

往外淌眼淚:“彆碰我!”

“就碰。”高鳴乾有些嫌棄地笑著擦了把他臉上的淚水,“真是不經事,不像個少年郎,還沒做什麼就哭成這樣,肚子裡又沒種,壓著有那麼疼嗎?嬌氣。”

顧小燈六神無主地哭著,小腹和腿被壓得直顫,幾乎要抽筋了。出於一種詭異的直覺,他往懷裡瘋狂地掏,終於把顧如慧給他的那塊血玉掏了出來:“玉……玉!”

高鳴乾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空白,小心地接過了那塊血玉,摩挲了七八遍才回過神來:“如慧,如慧啊……真是拿你沒辦法。”

他把血玉貼在唇邊親了一下,隨後小心地收回了懷裡,抓著顧小燈的衣領拎起來,把他摟在懷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好了好了,彆哭了,今晚不弄你,以後看情況再幸你行了吧?”

顧小燈驚魂未定,哭得眼前一片模糊,被高鳴乾拍得更想嘔吐了。

高鳴乾低頭掐著他的臉甩甩:“這樣吧,看在你二姐的份上,我給你一個機會——你今晚可以去找任何一個人,如果那個人願意收下你,孤就放你走,就不讓你做我的侍妾了。”

顧小燈眼淚漸止,但仍然哭得有點倒不過氣,高鳴乾掐著他轉身,讓他看還沒有離去的兩個“朋友”:“比如你可以找我表弟雲霽,或者找我年輕有為的下屬東晨,他們都很喜歡你,你隻要朝他們開口,相信他們一定很樂意接過你這塊小點心。”

顧小燈看也不想看那兩個人,閉上眼扭頭趴到了床尾處,趴在那裡止不住地乾嘔。

高鳴乾像是被他逗笑了:“差點忘了,謠傳你和蘇家明雅才是滾到一張床上去的,你想去找他嗎?也可以,我很樂意陪你去。”

顧小燈乾嘔了好一陣,窒息得抓著衣領爬回來,兩腿在剛才被高鳴乾戴上了一副不正經的腳銬,他也忘記在意這些了,隻知道通紅著雙眼抓住高鳴乾追問。

“我問你……我問你……五年前的八月初四,二姐和三哥生辰,你到了顧家來,你參加了他們的生辰宴,初四那天晚上,顧瑾玉告訴我……你在路上碰到了我哥,你還打了我哥,我哥當時被你打成了什麼樣子,你告訴我……”

高鳴乾眨眨眼,帶著一臉無辜的笑意低頭看他:“平白無故的,不要冤枉我哦,我每年在你二姐的生辰上都十分安分,連路過隻螞蟻都得小心避開,怎麼會平白無故地去打你哥?”

他說著,認真又輕佻地戳了顧小燈的腦袋:“真是個腦子蠢笨的,顧瑾玉跟你說什麼你都信嗎?這還看不出來,他騙你的嘍,老早就騙你了,我麼,我才不屑於騙你這種傻子。”

顧小燈被戳得眼淚又掉出來,不知從哪來凝聚起一股力氣,爆發地推開了他,手腳並用地滾下了床榻。

葛東晨眼疾手快地一把摟住了他,發著抖喚他:“顧小燈!”

顧小燈被燙到一樣扒開他的手:“滾!”

“小孩子脾氣就是鬨騰。”高鳴乾整整衣領下了床榻,走來拎住顧小燈,“是不是想去找你蘇公子?可以的,完全沒問題,

我陪你去,走。”

顧小燈光著腳戴著腳銬?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踉踉蹌蹌地往外跑,高鳴乾拎著他直往蘇家的營帳而去,一路示意著所有守夜的侍衛肅靜。

顧小燈不覺得冷,也不覺得難堪,隻覺得前所未有的混亂,好像身邊所有的人都在騙他,都在玩弄他。

他就剩下唯一一根蜘蛛絲,那根蜘蛛絲明明在這些天裡那樣溫柔地擁抱他,親吻他,他現在應該在那人身邊,不應該在高鳴乾的手裡。

是顧家,還是蘇家把他送到高鳴乾手上的?

渾渾噩噩地想著,高鳴乾已經拖著他到了蘇明雅的帳外,讓他去聽帳內貴公子們笑嘻嘻的談話。

顧小燈豎起耳朵,天地皆靜,唯有心跳和一簾之隔的談話聲清晰可辨。

嶽遜誌在浪蕩地說著話:“明雅,你和那顧山卿走得那麼近,嘗了他的滋味了吧?有春風樓的小倌好嗎?”

“不如。他哪一點都比不上,不夠知情識趣,聲不夠好聽,腰也不夠軟。”

“真的嗎?要不這樣,待明雅玩膩味了,把他推給我玩玩可好?”

顧小燈聽到蘇明雅的“隨你”。

那個維持著他心弦的蜘蛛絲斷了,他的腦海中一片寂靜,身體不受控製地拍開高鳴乾的手,轉身赤著腳倉皇地跑起來。

這會不會隻是一場夢?如果他跑得夠快,是不是就可以跑出這個夢?

高鳴乾示意身邊的人安靜,就這麼放任著他跑出去。

直到一炷香後,他才招關雲霽和葛東晨去牽馬。

“把一匹獵物逼到無路可逃的時候,才是最好玩的。走吧,現在可以夜獵了。”

侍衛牽來了葛東晨的千裡馬南望,和關雲霽的汗血馬,兩個人慌張得上馬時踩不穩,在看到高鳴乾背著弓和木箭過來時,更是血色儘消。

“二殿下……”

“表哥!”

高鳴乾示意噤聲:“噓,走吧,悄悄的啊。”

夜色已深,這一列馬隊慢慢策出營帳,很快,葛東晨和關雲霽都看到了茫茫平原上一點渺小的影子。

高鳴乾迅疾地摘下弓箭,毫無征兆地射出了一箭。

葛東晨和關雲霽刹那間心跳驟停。

那箭矢沒有射中,關雲霽受不了了,帶著哭腔和高鳴乾求情,從一聲聲“表哥”變成“二殿下”,高鳴乾笑著拍拍弓:“小少年麼,結實的,耐玩,我玩玩怎麼了。”

葛東晨嘶喊一聲“殿下”,想去奪下他的弓,卻沒能來得及,眼睜睜看著高鳴乾的第二箭飛出去,擦過了顧小燈的發髻。

他們之間還有一陣距離,但狂風卷起顧小燈的長發狂飄,斷下的幾縷呼嘯著飛過來,不偏不倚地飛到了葛東晨麵前。

他剛剛伸手把拂到眼前遮蔽了視線的斷發取下來,就聽到身邊高鳴乾的笑聲。

“他掉進那小池塘裡了。”

葛東晨的腦海裡一片空白。

“去撈人吧,天寒地凍,可憐見的。”

*

此時長夜霜寒,半身霜濃的顧瑾玉在密林裡舉弓,箭矢瞄準了一早設好的機關,他曾經在這裡使用同樣的一把弓,當年開弓之後,他得到了顧家超過顧平瀚的重視,此刻開弓,他也許會得到更大的回報,也可能一敗塗地。

開弓之後的一瞬,仿佛有一支無形的箭矢從遠方飛來射進他心口,劇痛得他跪到了雪地上。

顧瑾玉忍得脊背冒出冷汗,以為是哪一次的傷勢複發,隨手抓了一把雪捂到臉上,艱難地站起來時,他往山下眺望,看到有一個地方亮起了異常耀眼的燭火。

*

掉進水裡時,顧小燈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奇妙安全感,雖然水有點冷,但他還是覺得回到了模模糊糊的小時候,泡在一個水缸裡,水草搖曳,天地狹小,萬物皆有。

顧小燈本能地閉氣往上遊,想浮出水麵,不知怎的,在距離水麵觸手可及的時候,他努力憋住氣,恐懼和難過都隨著黑暗歸於沉寂。

他想:“算了……還是泡一會吧。”

真希望醒來之後發現人世是一場拚湊出來的小夢,他可能還泡在一個水缸裡,正等著和老爹、大哥坐上貨車,車輪滾滾,他們穿過大街小巷,千山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