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一點都不感到放鬆,正相反,預感敏銳的大將軍脖子後麵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他揣測地去看那杯酒,心思急轉。
皇上看起來並不是想要自己的命……難道是什麼用於控製死士的毒?
那樣倒是很好。
陸闔這一輩子,最大的願望不過是邊關清定,四海安寧,前一個他馬上就要做到了,後一個他的老師努力了一輩子,黑的白的事都做過,卻終究未能如願。
這大夏朝,已在根子裡亂了。
但是……這就要和我沒關係了。他看著那杯酒,竟有些輕鬆地想:我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我能保下唐逸之,保下傅辰桓,這些柔弱的文人才是這輝煌王朝的根骨,未來交到他們手裡,就還有希望。
至於自己是不是能看到那一天,陸闔一點都不在意。
也許有點遺憾吧,但誰的人生能逃得了遺憾呢。
威遠侯靜靜跪在那兒,有些出神,就聽見皇帝似乎輕輕吩咐了紫極殿周圍的內侍守衛都退後一箭之地,隻留了李守德守在大殿門口。
他猜不透皇帝想做什麼,隱隱又有些不安起來,殿門“吱呀”一聲被關上,天子踱著他無聲的步子,又回到了他的將軍麵前。
“朕不會殺你,”夏摯蹲下來,溫柔地摸摸陸闔的臉,語調繾綣,“朕也可以不殺傅辰桓——但他與朕有血海深仇,他本人不足懼,放在愛卿身邊,朕卻難以安眠。”
陸闔連忙道:“陛下,臣定不會……”
“噓——”
夏摯將一根手指擋在他的嘴唇上:“朕不想聽這些,陸卿該記得,朕最願意做的,是把所有事都抓在自己手心裡。”
他說著,又捏起那隻酒杯:“如何,愛卿可願為朕飲下這杯定心酒?”
陸闔頓了頓,抬手將小小的白玉杯接了過來。
玉白的杯子觸到唇珠,略傾了傾,跪坐的將軍輕輕仰頭,將其中酒水一飲而儘。
“當啷”一聲,精巧的杯子落在地上,被厚厚的地毯承接住,隻在薄脆的沿兒上磕破了一個角。
陸闔驚愕的目光隨著那酒盅落下去,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視野中一切就驟然翻倒,全身的骨骼力氣彷佛都在一瞬間被抽走了,他身形晃了晃,毫無反抗之力地一頭向前栽去,被早有準備的夏摯接了個滿懷。
“哎,這就投懷送抱了。”夏摯的語氣裡含著濃濃的笑意,毫不費力地一把撈起軟倒的人,雙手抱著往旁邊寬大到足夠十餘人胡鬨的大床走去。
“……陛、陛下!”
“愛卿莫慌,”夏摯笑意盈盈地垂首吻了吻威遠侯的額頭,“朕知你身上有傷,不會弄疼你的。”
“臣……”
“你放心,這是宮中秘藥,藥效對根骨沒什麼傷害,朕保證今晚過去,卿還是那個力能扛鼎的護國大將軍,好不好?”
“……”
陸闔忍耐地閉了閉眼,他已經發現,皇帝是鐵了心要做什麼,此時根本聽不進任何道理,隻是……他一個大男人,皇上笑得這麼奇怪,又抱他去那床上做什麼。
等……那可是龍床,他若是躺上去,會不會太過僭越了?
陸闔也是被連續的低燒燒糊塗了,腦子裡亂紛紛的全是些不著邊際的東西,在軍中和奢靡的皇都度過了這麼些年,他倒不是真的單純到從未聽說過那檔子事兒……隻是,聽說過是一回事,能反應很快地聯想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
他生來便身份高貴,幼時有長輩相護,後來拜了傅嘉為老師,也少有人敢在大夏的第一根筆杆子眼皮子底下放肆,再之後更不必說,威遠侯赫赫聲名如雷貫耳,便是那些恨他入骨的戎人,出於對對手的尊敬,在戰場上也少有人會從這方麵口出汙言穢語……咳,倒也許是有,但兩邊語言不通,尋常聽不太懂對方罵了什麼,各自嚷嚷完,出陣廝殺便是。
因此,威遠侯空有一副灼灼其華的樣貌,長到如今,卻當真未親身接觸過這些醃臢,更不會想到,這個在他心裡凶殘暴虐、喜怒無常的帝王,會對自己存著這樣的心思。
原本以為最多忌憚他功高震主,想要他的命也就頂天了。
那酒裡也不知道摻了什麼藥,陸闔隻覺得全身上下半點使不上力氣,肌肉全變成了棉花,皮膚觸感卻反而愈發敏銳起來,夏摯將他放在床榻上,布料摩擦的感覺清晰地傳到腦海,燃起一串澀澀的電流,陌生的燥熱感無端升起來,給白皙的膚色染上了一層薄紅。
他張了張嘴,眼中甚至蒙上了一層水光。
太美了,仿佛優曇綻放,沾了朝露,又像月華柔燦,降了人間。
夏摯有些癡迷地望著他,牽起他的一隻手,迷醉地在修長的指尖上啄吻,另一隻手就探向了墜著墨玉的腰帶。
陸闔終於感覺到有些不對頭,他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隨即白皙的麵孔驟然漲紅,驚怒地看向夏摯:“陛下!您……住手!”
“憑什麼?”夏摯歪頭看著他,示威似的低下頭,毫不留情地在略微有些鬆動的領口露出的頸子上咬了一口,陸闔顫了顫,受不住地仰起頭。
這種毫無反抗之力、被迫暴露自己最脆弱的部位任人魚肉的感覺,他從未嘗到過。
“臣……並非女子。”
夏摯愉快地笑了起來:“我想也不是,你是我的貓兒,是也不是?”
陸闔氣得臉都漲紅了:“陛下何必如此羞辱於臣,那酒、那酒……”
“那酒就是先帝時候專用來整治不聽話的宮妃的呀,”夏摯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輕而易舉地抓住陸闔抗拒的兩隻腕子,按在頭頂,去折騰他的衣服,“據說滋味兒**得很,你可喜歡?”
“……”
“你乖乖的,”帝王溫柔的嗓音裡是不容抗拒的命令和威脅,“傅家牽連出的剩下那些人,我就不追究了。”
“陛下……”
陸闔的聲音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他不怕死,甚至不怕痛苦刑囚,但……這樣的羞辱超出了他的認知,他這輩子都想不到,會有如此命運落到自己的身上。
夏摯不動神色地等著他做出選擇,眸色漸漸加深。
即使是他,這樣子的陸闔,也是從未見過的。
年輕將軍平時穿著打扮總是一絲不苟,常服官袍雖多是灼灼豔色,卻總嚴謹地將能遮的地方都遮起來,領子恨不能高到下巴。更莫說他年少得誌,為顯威嚴總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像遠山上的積雪,又冷又遠,觸都觸不到。
就是這樣一個人,如今衣衫散亂,無力地躺在龍床上,麵色蒼白任人施為,翻覆間可攪動大半個天下風雲的手掌用力到指節泛白,卻仍是對他的鉗製無從推拒。眼周通紅,似是要落下淚來。
夏摯咽了口唾沫,感覺自己快要忍到爆炸了。
那雙淺灰色的眸子裡漾著清澈的泉,粼粼地顫了顫,終究還是無力地閉上了。
“陛下……切莫食言。”
夏摯的手驀然一緊,在那對白皙的腕子上留下了發紫的抓痕。
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可是,洶湧而至的怒火,卻半分都不見減少。
就為了那些腐儒,那些愚蠢到隻知祈求不知奮鬥的賤民,你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能獻出來,是不是?
那我呢,我在你心中又算得了什麼?一個壓迫者,剝削者,卑劣地覬覦你的可憐蟲,你是在可憐我嗎,嗯?
既然如此,倒卻之不恭。
夏摯的眼睛發紅,他居高臨下,惡狠狠地從牙縫中逼出四個字,像野獸那樣撕咬下去。
“你——自——找——的!”
……
傅辰桓一天裡第二次從暈暈沉沉的昏迷中醒過來,他後腦勺像被劈碎了似的疼,身周浮動著濃鬱醉人的檀香味兒,還夾雜著些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身下是軟和又毛絨絨的觸感,傅辰桓撐著地麵,艱難地晃晃腦袋裡的一汪水,終於有了些清醒的意識。
他好像是在……皇宮?
皇宮!
意識霎那間猛然回籠,之前發生的一幕幕走馬燈似的在腦中閃過,最後定格在自己閉上眼睛之前,似乎眼看見陸闔將那盞不知是什麼的酒從狗皇帝手裡接了過來!
傅辰桓還未發現在不知不覺之中,自己似乎已經自動將陸闔劃進了己方的陣營,甚至升起了一番同仇敵愾的心思,可想到那杯綠瑩瑩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的酒水……
他竟然開始為那個幾個時辰前的生死仇敵而心急如焚。
可……
傅辰桓惶急地環顧四周,他很快確定自己仍在暈倒之前的那處宮殿裡,整個殿中昏昏暗暗,到處是鬼影似的紗帳和煙氣,陸闔和皇帝都不知去了哪兒,他費力地站起來,一時都不知道要往哪邊去尋。
——上一次擅自跑出去給陸闔添的麻煩已經夠大的了,更彆說現在是在宮裡,傅辰桓不能確定,自己這次若再亂跑亂逛,會不會再闖出更大的禍事來。
但陸闔現在分明生死未卜,他……
就在這時候,有些奇怪的模模糊糊的聲響鑽進了他的耳朵。
有人在小聲說話,摻雜著痛快的笑意,卻聽不到另一人的回應,隻間或有抑製不住的隻言片語漏出來,似是極儘忍耐,低沉又悅耳,隻一忽便又被按下去,銜接上更長久的沉默。
傅辰桓猛的一個激靈。
他牙齒在打顫,雙眼瞪得大大的,指甲都扣進了掌心,儘管在心底拚命告訴自己不可能,卻還是仿佛受到了魔鬼的蠱惑,輕而無聲地朝那聲音發出的方向摸過去。
不……不會的……
一定是我想錯了,我、我怎麼這麼齷齪……不可能的……!
陸、闔……
可他離得漸近了,仿佛有燦烈的火驟然燒在眼底,男孩兒一瞬間眼瞳深痛,他覺得喘不上氣,一吞一吐之間的氣流仿佛著了火,他隱約看見威遠侯那張端嚴豔麗的臉在光影明滅間一閃而過,看到他深蹙的劍眉,顴骨上不正常的酡紅。
傅辰桓腿一軟,跪了下去。
“不過是……乳臭未乾的孩子,幾個酸儒,能掀起多大的浪來?”
“放過便放過了……還能在這事兒上騙你不成?”
“你聽話,楓銘……”
似乎是岩漿在傅辰桓腦子裡掀起了巨浪,他死死地捂著嘴,牙齒將拳頭上咬出淋漓的血痕,一個字也沒出聲。
他弱小、愚拙,分不清善惡,在皇帝麵前他弱小宛如螻蟻,唯一的作用便是用作威脅,就連發出聲音,此時也隻能在彆人本就傷痕累累的心上劃出更淋漓的鮮血。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前世今生,他行差踏錯的每一步,之所以還能苟活,不過是有人在為他承擔後果。
他想著,三年前長安街上,凱旋而歸的威遠侯鮮衣怒馬,俊俏兒郎,傾倒京中多少深閨舊夢,那時父親攥著他的手,他們融在人群裡,熱烈歡呼振臂的百姓滿麵油然欣喜,父親輕歎了一聲,帶著些無奈而驕傲的笑意。
“楓銘這身傲骨打磨不得的,北戎人的鐵蹄,終也隻能在我大夏鋒烈的□□下戰栗!”
“是是是,知道你慧眼識珠……”
“那怎麼的,是緣分。”
其實,抹開那些一以貫之的偏見與流言蜚語,父親分明從未在家裡私下說過威遠侯一句不是,雖然老丞相本來也不是背後議論人短長的性子,但哪怕是後來,每次提起這位早已勢同水火的舊日學生的時候,他雖是沉默居多,卻也不難隱隱看出些驕傲的影子。
……有什麼奇怪的呢,陸家軍鎮守北疆,究竟怎樣靠著血肉為大夏百姓築成一道堅牆,誰不知道?
一直以來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他不知道,那些自詡清高、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文人墨客也不知道。
他們憑什麼呢。
傅辰桓伏在地上,混身戰栗,他憋著氣,無聲地哭了起來。
一隻手突然覆上他的背,傅辰桓猛然一僵,回頭卻對上了另一雙同樣驚恐而漾著痛苦淚水的眼睛。
麵容清秀的女孩兒驚惶地望著他,拚命擺手叫他彆出聲,帶著他往後退去。
傅辰桓一時間有些恍惚,他總覺得在這個女孩兒臉上有什麼熟悉的影子在,她高高上挑而發紅的眼尾、秀挺的鼻梁,那種如泉如月般的清冽的氣質,很容易讓他想起另一個人來。
他們退回到燭火也照不亮的角落,兩個人的手都碎碎地顫,臉色一並的慘白,混身都是冰涼。
“你是誰?”
“我是這一宮新晉的鄭妃,”那姑娘抖了抖,環視陰森可怖卻富麗堂皇的大殿,輕聲道,“我叫鄭巧兒。”
“今天的事情,千萬不能說出去,你明白嗎?”
傅辰桓心裡霍然一空,他啞著嗓子,不敢問,又不得不問出口:“之前……”
“我太害怕了,”鄭妃眼裡噙著淚,哆哆嗦嗦地說道,“我父親……他與唐侍郎交好,就、就說給了他知道,你若不知道該怎麼辦,出去以後找唐侍郎,你們……彆再給他添麻煩了,好不好?”
仿佛一柄尖利的錘子重重的錘上心房,傅辰桓卻已似乎趕不到痛,他幾乎不敢深究這話裡的意思,不敢想……這樣可怕的事情,似乎還不止發生過一次。
他想起今日陸闔進宮時蒼白而決然的模樣,深深打了個哆嗦。
作者有話要說: ——————————
呃今天確實是第一次233,不過信息不對等之下小唐和小傅誤會了~
為防誤會解釋一下,受之前講他是直男隻是傲嬌呀,其實他喜歡攻很久啦~
不過作為威遠侯的身份,他答應這個“交易”隻是因為被暗算了,不然他其實很可能直接舉兵造反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