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三郎心裡想的事,在梁勉這裡根本都不算事。
更何況柳見春也沒要三郎,雖然女婿肯定隨他挑,但怎麼也要顧及一下孩子的意願,前頭四郎不是說了,將來他給阿公摔盆嗎?
四郎才喝完名叫糖水,實為涼茶的糖水,嘴還沒抹呢,就聽見阿兄站在屋裡衝他招手。
“阿兄?”小子最喜歡的就是阿兄了,從前給他買肉,後來給他買糖,阿娘說了,他身上穿的新衣服的料子,也是阿兄賣畫給他買的,雖然阿兄不給他買這個買那個,他也頂喜歡阿兄了。
自然梁聿召喚,小四郎立即屁顛屁顛奔了過去。
歡喜撲到阿兄腰間,仰著個小腦袋:“阿兄叫四郎作甚?”是要給他吃糖豆嗎?早前阿兄說了,四郎乖乖,做阿兄的好阿弟,就給四郎買糖豆,買糕餅。
梁聿摸了摸四郎小腦袋,六歲的小兒兩鬢剃光,隻留了前額一綹頭發,今年他在徐娘那兒賣了不少畫,家裡日子好過起來了,從前瘦老鼠一般的弟弟身上總算也有了幾分肉。
“阿爹和阿公叫四郎,我們進去。”他沒說過繼的事,牽了四郎的手兄弟倆一起進屋去。
叫了四郎來,柳見春也知道女婿的意思,這是同意過繼了,眼下就是問孩子自己了。
柳見春心想這事大約也不會出什麼意外的,早前四郎自己還說了願意給阿公當孫子呢。
不過他這是開心的太早了,四郎不過一個六歲小兒知道什麼呢?
這就是個會看大人眼色的小滑頭,知道大人對他好,他也願意哄大人,知道自己說的話阿公阿婆開心,那就多說幾句,至於這話裡到底有什麼深意,他哪裡知道啊!
到了屋裡,梁勉和柳見春溫聲細語與他說了過繼一事,說阿爹和阿公商量好了,要從他們兄弟裡挑出一個過繼給阿公,將來繼承柳家門楣。
柳家門楣什麼的,四郎聽不懂,小眼睛眨巴眨巴,問到他願不願給阿公當孫子,將來等阿公百年之後,給阿公摔盆做孝子賢孫。
前頭的不懂,後頭的四郎懂啊!這話他為了哄掉眼淚的阿婆開心,早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當即重重點頭。
“願意啊!四郎孝順阿公,孝順阿婆!”
這年頭的教育,小孩子識字開始,就是開始認識“孝順”二字了。
柳見春再次聽見四郎的話,雖早就知道過繼外孫一事不會有什麼意外,此刻依舊淚光盈盈。
他柳見春,要有自己的孫子了!
從此之後,族人再不能拿他柳見春無子,讓柳家這房絕後為由說嘴。
他柳見春是沒生個兒子,但生了個好閨女!
梁勉也沒有什麼意見,但瞧見嶽父掩麵側過身去,不願讓他們看見自己眼中淚光,心中也是唏噓。
柳大福之事,他歸家之後也聽家人說起過了,他這段時日忙,唯今日才稍稍空出時間來,下晌他必然是要去柳家族長處走一走,他嶽父嶽母還有娉娘心軟,他心腸硬。
不但硬,還黑。
大致算是敲定四郎過繼給柳家,改姓柳,接下來便是商量改族譜的事了,還要去信給禹州那邊。
四郎雖然不懂事,但不是聽不懂人話,他眼睛咕嚕嚕,在一旁聽著,事情怎麼越來越不對勁。
“阿爹!”他抓住爹的袖子,梁勉低頭瞧見張略帶惶恐的小臉,“這是怎麼了?”方才還歡歡喜喜的呢?
梁勉也沒當回事,他養的孩子多了,自然知道這歲數孩子的臉,六月天似得。
四郎聽明白阿爹和阿公說話,是商量著要把他改成柳姓,心下一下就慌了,爹姓梁,阿兄姓梁,就他姓柳,那他就不是阿爹的兒子,不是阿兄的弟弟了!
這怎麼成呢!
“阿爹不要四郎了嗎!”哇一聲就哭了。
梁勉也不懂這小子的腦回路,往日孩子哭了自然有他娘他兄長哄,怎麼也輪不到他,今日可不成。
不說今日這事四郎是主角,再就是四郎的小手還可憐巴巴拽著他衣袖呢。
這一聲哭,總覺得他就像個狠心的爹,要把兒子插草賣了一般。
梁勉也有四五年沒哄過兒子了,這會兒還有些生疏,把四郎抱到膝上坐下,給他擦擦小臉上的眼淚。
“阿爹怎麼會不要四郎?”溫聲細語哄著,就是不懂怎麼前頭還好好的,轉眼就哭起來了。
“四郎是不願意做阿公的孫子嗎?”柳見春見四郎哭著說這話,心中不免多想,怕自己勉強了孩子。
四郎倒不是不願意,但是他剛剛聽了阿爹和阿公商量的話,也明白了給阿公做孫子,就要改姓柳。
這小孩心裡想的是,都不和阿爹阿兄一個姓了,他還能是阿爹的兒子,阿兄的弟弟嗎?
好弟弟才能吃糖豆,吃糕餅,他都不是阿兄的弟弟了,糖豆糕餅以後都沒他的份了!
阿兄會給弟弟分吃的,會抱著弟弟睡覺,會給弟弟講故事,可沒見著阿兄會給隔壁流大鼻涕的二牛分吃的,抱他睡覺,給他講故事。
一想到不是阿兄的弟弟,這些弟弟的特權都沒了,四郎小小年紀,便體驗了一把心如刀絞。
眼淚又吧嗒吧嗒掉下來,一串一串亭都停不住。
“我要當阿兄的弟弟,我要和阿兄一個姓……”小孩子心中悲傷,又哪裡說的清話,柳見春這會兒聽見四郎說不願意,方才心中那甜一下就變的苦澀起來。
梁勉好歹是臭小子的爹,這會兒還能不懂他這兒子的心思?
清楚了其中症結,解釋起來也方便,不過小孩哭起來就聽不進大人說話了,四郎這臭小子又格外的擰,六七歲年紀又正是半懂不懂,最是自己會瞎想,還賊自信的年紀。
梁勉嘴皮子都說乾了,心下說的火起,四郎隻覺著他爹是哄他的,就是不要他了。
梁勉越說,他越是哭,後頭也不要他阿爹抱了,一頭鑽進梁聿懷裡,說什麼都不願意出來。
梁聿濕了半片衣裳,跟著一起哄他,隻得了個小孩失望的眼神:“阿兄也不要四郎了嘛!”
他還能說什麼?
瞧著阿公麵色越來越差,完全沒了前頭的歡喜。
二郎這脾氣爆的,說不通,都要伸手打弟弟了,還是梁聿攔下。
三郎心眼再多,這會兒對上倔驢一般的四郎也不管用。
柳見春歎氣:“四郎是不願意做阿公的孫子嗎?”
四郎悶聲哭著,阿公疼他,他也知道,雖然不聽阿爹和臭二兄的話,但阿公說話,他還是悄悄抬起腦袋。
對上阿公滿臉悲傷的臉,四郎癟癟嘴,又不想阿公傷心難過,又不想自己做不成阿兄弟弟。
左右為難,半晌抱緊阿兄的脖子。
“四郎想做阿公的孫子,但不能姓柳,四郎還要做阿兄的弟弟!不能做阿兄的弟弟,就不做阿公的孫子了!”
二郎正氣他呢,這臭小子不願意就不願意,剛說了願意後腳又不願意,惹得阿爹為難,阿公難過,同他解釋,這驢脾氣的家夥還不聽人說話。
這會兒聽他這麼說,二郎也不管,他本來就是幾個大的裡麵脾氣最差的,直接頂了四郎一句:“阿公還缺你一個孫子不成!沒了你,我們還有兄弟五個!”
四郎脾氣倔,可這性子也精啊!
他二兄一句話,就讓這小人聽出了,原來這阿公的孫子也不是非他不可,當即一句話回了過去。
“那二兄給阿公做孫子!”那他就還是阿兄的弟弟!
少個二兄做哥哥,四郎無所謂,但沒了阿兄不成!
二郎差點沒氣死。
不過他也口頭說說,要真讓他改姓柳,他自己也舍不得,他想姓梁,這樣出去人家都知道他和阿兄是親兄弟。
另一個賊精的三郎,心中想法一樣,這時候一句話也不說,四郎不願過繼出去沒事,那也不能讓他過繼出去,他還得和阿兄做兄弟,未來給阿兄做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