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飄飄揚揚落下來,落在地上樹上身上, 許是要停了, 不知不覺變的稀疏。麥穗一腳一腳往回走,雪地上留下一串勻稱腳印, 不知為什麼她心裡怪怪的。
信已經送到縣衙吳剛照例熱情的很, 說隻要有公文往那邊去, 立刻把信送走, 算算日子大約過年的時候就能收到。麥穗停下腳, 發覺雲層薄了許多隱隱透出光亮,三三兩兩雪花從天上慢慢垂落。
‘長庚吾夫’怎麼就覺得毛毛怪怪的, 麥穗仰起頭一片晶瑩雪花落在鼻尖, 癢癢的化成一滴淺淺水痕。抬起手沾沾麥穗看一眼指尖水跡, 拍拍胸脯舒口氣,覺得心裡順暢了抬腳往前走。
不過十來裡路沒多少功夫就趕陳卓莊,剛進村迎麵碰到二狗二妞。死對頭就是死對頭, 就算娶了自家姐妹那也是死對頭!麥穗對二狗冷哼一聲,把二妞拉過來親親蜜蜜:“回娘家?”
“嗯, 下了幾天雪怕壓壞牛棚, 我跟二狗去給棚子掃掃雪。”二妞知道麥穗兒和二狗不對付, 不過她也不好勸, 一來男女有彆, 再者她小時候沒少跟著麥穗他們和二狗乾架, 踹過不少腳, 拉扯起來怪不好意思的的。
麥穗仰頭才發現, 不知道什麼時候雪停了,回頭看看二狗,一個胳膊能幫上什麼忙?不過有心就好。麥穗轉回頭喜滋滋跟二妞扯閒話:“堂嫂今天包的豆腐粉條包子,你跑快點還能蹭倆熱乎的。”
二妞乜她:“聽這口氣你蹭著了?”
麥穗遺憾:“沒,我有事去縣裡,等不及。”
“那感情好,我家包子沒你份”二妞乜斜眼睛笑。
麥穗壞笑懟回去:“你家?那是我們陳家吧,嫁人的姑娘邊兒涼著去。”
嫁人姑娘辣的很,二妞挽著麥穗胳膊笑:“你們陳家,我看看你什麼時候跟我小叔有了好事兒?”
麥穗不懂:“什麼好事兒?”
二妞一把推開麥穗,邊逃邊笑著回頭:“當小嬸嬸的好事兒,哈哈哈。”
當小嬸嬸能有什麼好事兒?麥穗疑惑,不過看二妞推開自己跑,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麥穗彎腰隨手捏起一個雪球砸二妞:“死二妞,有種彆跑!”
“臭麥穗兒,有種彆追。”二妞隨手在草垛子抹一把雪,迎麵撒到追過來的麥穗臉上‘哈哈哈’跑了。
細密的雪花碰臉就化,麥穗拿手沾沾笑罵:“陳二妞,你完了。”
兩個女孩兒你追我趕,間或團一個雪球撒一把雪花,笑鬨著跑遠了,路上留下清脆歡快的笑聲。
二狗站在原地看著遠去的兩個人,停了一會兒低頭跟上。
麥穗回到家,院門口摞著四捆柴,柴上覆蓋著薄薄積雪。麥穗一邊打量柴火,一邊從衣襟裡抽出鑰匙打開院門。轉身提起柴火在地上墩墩,雪花撲簌簌雪霧似得落下來。
墩地聲清脆不沉手,每根差不多手腕粗細直挺挺,上好的乾柴。麥穗一捆捆提進後院擺進柴棚,雞仔們聽到聲音從窩裡擠出來‘嘰嘰喳喳’,歡快擠成一團衝著麥穗叫。
麥穗笑眯眯過去隔著柵欄:“還沒到吃飯時間就急了?等著。”
雞仔子半尺大高粱渣滓不燙也成,可麥穗擔心天冷吃出問題,每頓都給雞仔們燙熟攪涼喂。雞仔們圍著食槽撅著點點小尾巴吃的歡快,麥穗笑眯眯:“趕緊長大我拿你們炒菜。”
小公雞爆炒最嫩,想著想著麥穗就想到自己沒吃到的叫花雞,想到陳長庚。按按懷裡的信,信紙‘沙沙響’長庚說他一個人隔著千山萬水孤單單。
麥穗忽然就心疼起來,長庚小時候黏著娘,後來跟著自己,他打小不喜歡和彆人說話,卻一個人孤單單在外過年。
想陳長庚想多了,麥穗又想到今天那句‘長庚吾夫’她知道他們是兩口子,可為什麼那句‘長庚吾夫’總讓她心裡影影的說不出怪?
拍拍胸口通暢些,麥穗在柵欄上磕磕瓢去廚房做飯。冬天沒什麼好吃的,一碟豆腐燉豆芽兩個白麵饅頭,往日麥穗吃的無憂無慮,可今天心裡老是堵。
快過年了,自己還凶他。放下筷子麥穗從炕櫃裡拿出三封信,一封一封棕色信皮,上邊是麥穗不認識的字。字跡清秀又漂亮,麥穗知道上邊寫的是‘妻張麥穗親啟’老先生告訴她的。
抽出信紙疊的整整齊齊白紙,上邊一行行漂亮字跡,每一句長庚都在說想她,可是她不許長庚說。那麼遠那麼遠,長庚一個人在外邊,她不許長庚想家。
天漸漸暗下來,豆大油燈照出一點暈暈橘光,三封信黯淡在桌上,桌上的飯菜早就涼了。
麥穗伸手摸著信皮兒,忽然想起那一年陳長庚要她學字她不肯,長庚沉著臉說“你出這個門我會生氣的。”自己根本不理會飛也似的跑了。麥穗摸著信皮眼裡笑意一點點蔓延:長庚,姐姐學字,以後你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好不好?
說什麼也不能讓長庚受委屈,想通了麥穗笑容燦爛起來。幾口解決冷飯冷菜,收拾好炕桌,麥穗翻出當年陳長庚用過的書袋。
也不知道秋生怎麼保管的什麼都在。舊日毛筆配一碟清水,油燈下麥穗對著信封在桌上描畫‘妻’,全神貫注下筆時輕時重,胳膊繃得太硬微微顫抖發疼。
第二天麥穗去找大堂兄,陳進福遠遠覷見麥穗轉腳就躲,麥穗明晃晃看著陳進福轉頭連家都不回了,閃的那個快。
麥穗氣,我昨天都找過彆人念信了,躲什麼躲,都怪陳長庚!轉念又想到長庚委屈巴巴一個人,千裡萬裡孤單單想自己。
有什麼了不起,麥穗咬牙提著裙子回家,把陳長庚舊書袋翻出來挎上——她去啟蒙!
幾經戰火,鎮裡那位老秀才又把學堂開起來,看見這麼大姑娘要啟蒙,饒是老人經過風風雨雨也有些驚訝。
麥穗厚著臉皮,撩撩腮邊碎發裝淡定:“我弟弟在外地書信不方便,不知道先生還記得不,他叫陳長庚,小名崽崽。”
老先生眼光移到麥穗布包上,端詳一會兒,指了指:“老夫沒記錯,這是陳長庚當年那個書袋。”
話題岔開麥穗輕鬆自在起來,笑眯眯:“先生記性真好。”
“他性子比較孤僻,自己東西收拾的整整齊齊,從不讓人動。”
孤僻可不是什麼好評價,麥穗連忙拿話護住:“長庚小時候比較膽小愛害羞,現在好了跟人相處都很好,廖大人就很喜歡他。”
陳長庚膽小愛害羞?老先生微笑不予置評,倒是提起麥穗:“老夫記得你,你叫麥穗,是當年接送他的小姑娘。”
“是啊是啊”麥穗歡快點頭“長庚常寫信回來,麻煩彆人不好意思,所以我想自己認字。”
我還記的當年點點兒大的孩子想休妻呢。老秀才微微笑,看麥穗衣料細致,銀耳墜晃來晃去,日子過得不錯;再回想她剛剛兩頰緋紅,小兩口好的蜜裡調油。
老秀才笑容溫和:“二十要放假,不如你明年再來。”
“沒事兒我學字慢,先認幾個過年在家慢慢練。”麥穗笑眯眯,她不想委屈長庚等那麼久。
老先生不再反對,笑微微指指最後的桌椅。麥穗挎著布包過去,路經幾個小蘿卜頭,小蘿卜們都好奇的看著麥穗,這麼大人還來上學?
其中有個小蘿卜,衝天小黑辮烏溜溜大眼睛,粉嫩嫩花骨朵一樣嘴巴,在一眾小蘿卜裡特彆顯眼,一看就是棵水蘿卜。雖然沒有陳長庚小時候那種清涼如水的沉靜美,但是也很可愛。
麥穗彎下腰,兩手捧住小蘿卜臉頰穩穩拔起來:“跟姐姐說叫什麼名字,不說不放你下去!”笑眯眯嚇唬。
水蘿卜擠扁的小嘴巴豎起來,艱難報上名字:“吳文淵,姨姨”
笨,比崽崽笨多了。崽崽小時候賣拐棗,都是趕著人家嬸嬸叫姐姐,奶聲奶氣那叫一個可愛。
“不許叫姨姨,要叫姐姐知道嗎!”虎臉。
“哦”水蘿卜連忙點頭,麥穗笑眯眯揉揉人家衝天辮,對周圍一群小蘿卜威脅:“沒見過姐姐來上學?再看給你們一個個拔起來。”
小蘿卜們一哄而散,老先生看著可樂壓下唇角微笑:“都坐好,開始上課。”
麥穗是個插班生,當然聽不懂人家上什麼,但是她也不耽誤功夫,把先生給的描紅鋪在桌上一遍遍練習。
下課了,小蘿卜們踅著腳,伸長腦袋偷瞄麥穗寫什麼,屁股往後撅的老遠準備隨時逃跑。
一個小蘿卜驚訝發現:“姨姨,你才學人之初!”
另一個小蘿卜嫌棄:“你的字好醜。”
水蘿卜想幫幫新來的姨姨,可是不等他小腦袋找出說辭,新來的姨姨猛地站起來!小蘿卜們像是受了驚嚇的小鳥一哄而散。
麥穗追出去抓住最後一隻,用腿裹著兩手揪著小蘿卜倆耳朵,一副惡人嘴臉:“你說什麼?”
很不幸這個小蘿卜就是嫌棄字醜的,小孩子嚇的兩眼淚汪汪:“沒說什麼~”快哭了。
“姐姐的字漂不漂亮?”虎著臉凶巴巴。
“漂……漂亮……”就在小蘿卜要‘哇’一聲哭出來時,麥穗忽然笑了,抱起小蘿卜高高轉圈飛揚:“哈哈哈”
‘哇……?’哭了一半的嗓子扯了彎兒,變成驚訝變成驚喜:旋轉的世界伴隨著清脆悅耳笑聲,好像春天樹林裡的風。
“哈哈哈還要,還要”小蘿卜在空中開心的要飛上天,家裡爹娘都不帶他這樣玩。
四下裡躲開的小蘿卜,看著院子裡旋轉的姨姨和小夥伴,神情從驚嚇變成羨慕,一個個跑過來圍著麥穗裙角上上下下蹦躂:“姐姐、姐姐帶我飛”
“帶我、帶我”
還有機靈的蹦著討好:“姐姐最漂亮了,帶我”